2009年4月30日星期四

傅正明:言说是金——读唯色新著《鼠年雪狮吼》




旅居瑞典的评论家傅正明先生,为我的新书《鼠年雪狮吼》写了书评,特转载于此。

中文版《鼠年雪狮吼》,并译成藏文,于今年3月10日,分别由台湾允晨文化出版社和图博编译室,同时在台北和达兰萨拉出版了。


言说是金——读唯色新著《鼠年雪狮吼》

·傅正明·



“人说沉默是金,我说沉默是粪。”――这是处在津巴布韦高压统治下的诗人法特索(Comrade Fatso)的诗作<词语是鸟>中的一句警语。在纪念大批藏人流亡50周年和1989年北京的6.4悲剧20周年之际,打破沉默、求真求善的言说,是闪闪发光的黄金。

去年鼠年过后,西藏著名女作家和诗人唯色在台湾允晨文化出版社出版了《鼠年雪狮吼》,这是在中国高压统治下,藏历土鼠年雪域的一份并不完全但相当真实的大事记。借重她的博客“看不见的西藏”,唯色即时报道了2008年3月10日以来的重大事件,把藏人争取自由的抗议和中国官方的镇压逐日告诉中文世界,然后由著名西藏历史学家茨仁夏加先生负责及时译为英文,把真相告诉全世界。牛年成书时,作者以脚注形式做了不少补充,包括今年年初的大事。

远在北京的唯色之所以能提供雪域鼠年的真实信息,本书之所以具有见证历史的重大价值,除了作者对雪域的深入了解,并两次冒险进入藏地调查之外,还得力于她善于聆听,由此获得各地藏人冒着巨大风险给她传来的声音。她说:“大概有多少我认识的、我不认识的同胞,是那黑暗的日日夜夜的亲历者?我仍然记得那黑暗的日日夜夜,我枯坐在计算机跟前,除了记录就是记录。经常是,听到那些令人悲伤的消息,我的泪水打湿了键盘……”

书中不乏现在读来仍然令人动容的记述,例如,鼠年3月10日,拉萨和平抗议的僧俗民众如何被军警阻拦、毒打的情形,被催泪弹驱散、围困在寺院中停止供水的情景。据亲历者估计,雪域鼠年至少有数以百计的手无寸铁的藏人,包括男女老幼,被军警残酷枪杀,甚至连尸体都被强行没收。唯色强调,藏人和世人都应当记住这一段历史,“但这不是控诉,我们的佛教情怀可以宽恕每一个遭际,只不过,宽恕不等于遗忘。”

从动物诗学的角度来看,一方面,不起眼的老鼠往往被视为黑暗或偷窃的象征,另一方面,在破除了二元对立的哲学思维中,老鼠也可以是光明和灵敏的象征。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阿波罗,同时也是鼠神。在印度神话中,老鼠是毁灭兼创造的湿婆神与雪山女神巴瓦娣的长子,象征人的内在灵性。据科学家的发现,人类灭鼠久久不能奏效的重要原因,是因为耗子智商高,神经系统极为灵敏。在一个地区投入一种新鼠药,消息很快就可以由鼠们传遍每个鼠洞,此后,它们就会敬而远之。可见,作为弱者的鼠类,反抗人类的强权霸道,最有效的对策就是自由信息的传播。因此,灵鼠,像雪狮一样,也可以用来比况像唯色这样的优秀藏人,比况他们的可贵品格的不同侧面。前英国首相丘吉尔于二战之前在一次演说中,曾赞誉过“思想的耗子”,深刻指出极权统治者内心的恐惧:“他们害怕话语和思想!门外讲述的话语,屋里搅起的思想,因为它们是被禁止的而显得更为有力。这就是使他们恐惧的东西。一只小耗子——一个小丁点儿——一只思想的耗子钻进屋里,甚至最强有力的权势者也会被抛进一片恐慌之中。”

唯色就是这样一只“思想的耗子”,同时也是一头勇敢的雪狮。象征西藏民族的雪狮,不是野蛮的猛兽,而是以无畏音声说法的佛陀的狮子,如同百兽之王佛陀的“狮子吼”,既能激发弟子勇敢精进,又能令恶魔深感恐惧。在藏传佛教中,雪狮最重要的象征意义,就是通过持戒来升起能量和“法喜”,来克服对敌人的怨恨,陶冶对他人的爱心。雪山狮子旗,原本不是“西藏独立”的象征,今天已成为“自由西藏”的最佳象征。作为史诗英雄格萨尔王承传的西藏精神,也体现在唯色纪录到的著名说唱艺人创办的“玛域格萨尔雄狮艺术团”,体现在一些西藏艺术家、作家和诗人身上。我们在《鼠年雪狮吼》中看到的最重要的持戒,就是非暴力抗争,和平地争取西藏的真正自治。

当然,整个西藏民族,像任何别的民族一样,不可能是思想统一行动整齐划一的单个人,也可能出现个别暴力现象。因此。唯色也记载了3月14日发生的“砸汉人和回族人的商店、烧车烧物、殴打汉人和回族人”等过激行动。但是,当中国官方把3.14事件称为一种孤立的“拉萨打砸抢烧暴力事件”时,唯色强调:我们首先应当注意在3.14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信佛的藏人――雪狮的“法喜”,集中表现在目前最迫切的诉求上,即迎请他们敬重的达赖喇嘛回到雪域。然而,针对这种最合理最温和的要求,中国官方不但不予理睬,反而始终顽固地敌视和诬蔑达赖喇嘛,并不近人情地强迫藏传佛教的信徒谴责达赖喇嘛。

在唯色的书中,我们看到,许多藏人由于内心痛苦到了难以忍受的极限才愤而呼吁呐喊,许多参与和平抗议行列的,都是在无辜的同胞尤其是他们尊敬的活佛被逮捕被枪杀时刺激起来的,换言之,他们是出于同情和关爱,出于利他之心才冒着自身的危险发出正义的声音。

维特根斯坦曾揣测说:“即使狮子能够言说,我们也不能理解。”这句话借来说明汉藏关系,也在某种程度上有效。尽管唯色以中文写作,但她的西藏民族认同已经被藏传佛教陶冶到了无惧和大爱的境界――“狮心”的境界。然而,不少汉人,至今仍然只有霸道的“龙种”思维和谩骂的暴力语言,以及对唯色博客的黑客攻占,因此难以沟通。另一方面,雪山狮的言说,幸而得到了少数汉族知识分子的理解和关注。鼠年3月22日,以王力雄为代表30位中国知识分子联署签名向中共当局提出“中国部分知识分子关于处理西藏局势的十二点意见”,支持达赖喇嘛的和平呼吁,谴责任何针对无辜平民的暴力行为。4月11日,有21名中国律师表示愿意为被捕藏民提供法律帮助,尤其希望有关部门对被捕藏民杜绝刑讯逼供。

《鼠年雪狮吼》能在台湾出版,更是一件幸事。我相信,在这片自由土地上,另一种象征意义上爱好和平的“龙的传人”,更容易与“狮心”沟通。这正是文化中国有助于消除民族隔阂的希望所在。

台湾的藏人及其支持者参加今年3.14“图博抗暴50周年游行”时,以藏人的今天来警醒台湾人的明天,可见《鼠年雪狮吼》一书在台湾出版的意义。

原载《自由圣火》,4/22/2009

2009年4月28日星期二

拉萨七日·传唤和搜查



2008年8月17日,我回到告别近一年的拉萨,由于被警察审讯和搜查,只住了七天,于23日不得不离开。后来我写了《拉萨七日》,记录所亲历的每一日。并于今年3月16日起,在民主中国网站发表。

拉萨七日·传唤和搜查

• 唯色 •

【第五天:8月21日,星期四,北京奥运会倒数第三日。】

写到第五天,我又一次戛然而止。这是第几次?我虽知我不能不写这一天,却又似乎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写这一天。我不得不停下来;竟然一停就是数月。数月来,我数着日子,隐隐着急。我怎能不接着写下去呢?我何时才能写完拉萨七日呢?我原以为我可以一如当时,以事到临头、无所谓了的心态,去面对那些警察,我亦可以继续保持那样的心态来讲述当天的经历,可是……可是,我不得不承认,我差一点就做不到。而到这时,我才发现,这一天在我心里留下了多么深的阴影。

但要承认这一点,我是多么羞愧。因为在这天,我失去自由不过八个小时,短短的,八个小时,不足道矣。而我的一些友人,比如与我同龄的加羊吉,有二十多天被拘押;比我年少12岁的龙真旺姆,将有五年在囹圄中度过。她俩都是女性,都是因为三月的事件遭到不公正的对待。公正吗?难道把军警枪杀藏人的真实消息告诉给外界,一封Email或几个短信,就必须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吗?如此带来的阴影岂不是浓郁到吞没人生的地步?至于其他友人,我指的是男性,我就不类比了。我总是觉得男性较之女性更为坚强,更能忍受,更多勇气,尤其是,更少各种琐事的牵累。我想说的是,怎么说呢?我会想到很琐碎的细节,比如离开北京之前,泰晤士报的记者也是我的朋友,冒着酷暑跑来采访(我觉得她像是在为我一旦出事提前做好舆论准备),冷气就像厚厚的窗帘阻挡着屋外的热浪,她的赤脚上染着点点美丽的红色,她一边飞快打字一边飞快问我: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被抓了怎么办?我一下子有了被堵到墙角的感觉,却咯咯地笑了,脱口而出的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让我戴隐形眼镜?她也发出笑声,很爽朗。她一定觉得我不乏幽默,所以后来发表的文章是以我的这个回答来结尾的。其实我当时还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来例假的时候,他们会不会让我用平时用的那个牌子的卫生巾?可要说这个,多么地难为情啊。

数月来,我总在暗暗自责,为何不接着写下去?为何不趁着记忆犹新,把那天的遭际化为文字?我担心时间长了,我会忘记他们的名字——“他们”,安多发音是“客仓”,据悉在民间的安多语中属于一个特殊的指示代词,专指当局、警察、军人。加羊吉被释放后,在她的藏文博客上写了一篇文章叫“客仓”,开头就写:“他们不停地试图用各种办法迫使我背叛其他人……”。

我说的也是“客仓”——突然闯入我母亲家里的一群国保,把我的屋子翻得乱糟糟的一群国保,把我从家中带到某公安局的一群国保。国保:维基百科的定义是,国内安全保卫;难道不是曼德尔斯塔姆所说的宪兵吗(“一头生有一双惊慌的宪兵眼睛……的怪兽”)?难道不是索尔仁尼琴所说的“契卡”吗(“契卡的铁扫帚毫不留情……有多少出类拔萃的智者,甚至超凡入圣的天才被压进泥土中,不留痕迹,永无尽头,而且一去不复返”)?难道不是米沃什所说的“政治警察”吗(“或许20世纪最无法理解的就是那个自称为USSA,其他地方管它叫‘苏联’的国家的垮台。其世界上最大的政治警察队伍曾耗费天文数字的资金把自己发展成天大的组织”)?

当然,那具体的“客仓”,主要是四个国保;在那八个小时中,对我做了讯问、记录、拍照的四个国保——一个汉人,哦不,他说他是回族,是北京牛街的回族,我就问:援藏干部吧?他说对,两年了;他的北京话一股胡同味儿,他的名字是佟文华;三个藏人:一个是副队长,黑而胖,南木林人,叫旺堆,指点着克隆版的楼房对我说:看,拉萨的变化多么大;一个很瘦,三十出头,礼貌周全的样子,像拉萨人,一边点头哈腰一边细细搜查,一点不含糊,他叫索朗次仁;一个是女的,较年轻,脸上有斑,很矜持的样子,也像拉萨人,我上厕所她也跟着去,她叫次央。呵呵,这些名字都是我刻意地,一个一个问出来的,其过程相当委婉、有趣,因为他们并不愿说。我想说的是,我常常在心中默念这几个人的名字,回忆这几个人的模样。有一次,我突然发现我正在一张纸上写他们的名字。有一次,在开往天安门西的地铁,格外拥挤的人丛中,我竟然把一个一头撞过来的黑胖子错认成旺堆,吓得差点惊呼出声。可是前些天,我忽然记不得那援藏干部长什么样了,这让我有点烦恼,担心是不是自动忘却不愉快的记忆功能开始运作,为的是让我放下包袱,轻松上路。可这么一来,下次我再见到他,比如在某个公众场合突然遇见他,我竟认不出他,如何是好?越是竭力回想,越是苍白一片,而他,其实跟我说话最多,和颜悦色,东拉西扯,循循善诱,有时还虚心求教的样子,让我推荐几本介绍藏传佛教的读物,但突然间,有那么两三次,一下露峥嵘。最峥嵘的那次,把从我们的电脑上打印出来的照片“啪”地扔在我面前,厉声喝道:“你不是说才拍了一张照片吗?你说谎!”而他的峥嵘转瞬可以换成笑脸,甚至在最后还做握手告别状,对我像对老朋友那样说:回北京请你吃饭。就这么一个人,从我的记忆里消失了,或者说,直到昨晚临睡刷牙时,忽然间,他形影模糊地跳出来,落在一堆白沫上,又被水冲走。这像一个信号,让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长达数月的失语终于结束了,我可以接着写下去了。

那么,让我从头说起吧。全然无知无觉。是第五天的上午,快十点了,我跟着母亲和妹妹去布达拉宫侧面的小商店买酥油、酸奶和牦牛肉。过去那个黑压压的菜市场已经撤走了,变成了仿若汉地的宗角鲁康广场的一部分,而紧靠孜廓(布达拉宫转经道)的街面,则是一间间摆满各种杂货的小商店。过去那个菜市场大概始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吧,杀鱼杀鸡杀鸭杀兔,全是活生生的,随着买者指指点点,刀起刀落间一片血腥。我记得,有一年冬天,两百多个僧尼磕着长头环绕拉萨全城,转罢囊廓转帕廓,转罢帕廓转林廓,转罢林廓去转孜廓时,需要穿过那个庞大的菜市场,而我追随着他们拍照,看见他们穿过堆满鲜红肉块而且肉渣正被砍得四溅的肉案,穿过盛满游弋着死期将近的“拉萨鱼”或“内地鱼”的大盆小桶,被弥漫的杀气所震惊,突然放开喉咙,近乎呐喊一般朗诵起经咒来。他们一边热烈地朗诵,一边大步地朝着布达拉宫而去,声音和动作中洋溢着强烈的情感,使菜市场里所有的人目瞪口呆。我问过其中一个僧人何以在这样的地方念经,他的回答很有意思,他说这里面充满了杀生的气味,所以要为那些被杀的众生祈祷。这已是十年前的往事了,如今街边小店虽然还有卖肉的,却没有宰杀活物的,这意味着进步还是倒退?——倒退到何时为止?想那“最黑暗的旧西藏”,布达拉宫周遭都是神圣之地,惟有市民生活区域的某几处才能买卖肉类,但也仅限于牛羊肉,哪里有欢蹦乱跳的鱼类、叽咕叫唤的鸡鸭,转眼间尸横遍野?

我们去的那家小店是玛曲人开的。旁边是阿坝人开的。说是卖的都是从各自家乡运来的酥油和牦牛肉。酸奶来自那曲,很酽很纯很好吃。全都涨价了,酥油20元/斤,牦牛肉23元/斤,酸奶50元/桶(5斤)。对于藏人来说,这可是生活必需食品,但这么贵,除非在单位供职或做生意,一般藏人如何消受得起?我想起母亲曾劝我不要离开单位,说无论如何,有份公职就像是自家养了一头奶牛,天天可以挤奶喝。我知道这话不是我母亲的发明,恰是许多拉萨人挂在嘴边的老话,那么在三月间众多的抗议人群中,有几人养得起这样一头奶牛?要知道,养这样一头奶牛并不容易,因为它不是听你话给你奶喝的真奶牛,而是你得听它话它才给你奶喝的假奶牛,不是你养它,而是它养你,你喝的每一滴奶都付出了你心的代价。实则拉萨,城市贫民不少,其贫困的程度到了多喝杯甜茶都得犹豫的地步,而甜茶不过五毛钱一杯。即便是做个城市贫民也有代价,乖乖听话的话,居委会就会每年发250元的肉食补贴,算算看,每个月差不多可以吃上一斤的带骨掺水牛肉呢。

小店的对面是环形的孜廓路一截,转经者明显少于往日且以老者居多,然而竟有十来个军人夹杂在稀疏人流中,纵向排列,持枪拿棍举盾牌,看上去就像瘦小的木偶,举手投足十分机械,但步调一致,很快超过了转经的人群。问题是,他们就那么理所当然地从转经者当中穿过,在穿过的时候似乎眼中无物,而转经的藏人就那么自然而然地避让开来,在避让的时候似乎也同样眼中无物。你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你,难道谁都看不见谁吗?这时,一个中年阿佳的嗓门乍然响起:哦啧,艾格洛布舍格杜啊,玛米空卓门达克夏(啊,我的小宝贝说,那些当兵的拿着枪呢)。当然她说的是藏语,不远处的兵们虽能听见却不会知其意。有趣的是,这阿佳说完这话,像是惊觉失言,居然猛地用手掩口,眼神慌乱地四处逡巡,而她牵着的那个不过四五岁的小男孩,倒是童言无忌地大声喊着“门达,门达……”。“门达”是枪的意思。说真的,我这次回到拉萨也算开了眼界,看见了各种形状不一的枪。早已是今非昔比了。想当年,我的军人父亲在世时,我见过手枪冲锋枪半自动步枪什么的,但好像都跟今天这些兵握在手中的枪不一样了。我下意识地举起了数码相机。虽然只是快快地抓拍了几张,却感到如芒刺在背,回头看,那两个开店的玛曲人神色惊恐地盯着我。哦,拍照,而且是在公开场合拍照,这会有什么不对吗?不过我理解他们害怕的心,因为我的心也在狂跳。

全然无知无觉,我跟着母亲和妹妹去北京东路的一家服装店定做藏装。记不得店名是什么了,因其名字中有三个“7”,爱美的拉萨女人都称它是“777”。这是一家专门销售、定做藏装的服装店,开了大概有七八年吧,老板、裁缝和服务员都是藏人。有一年,好友梅卓来拉萨,我特意带她到这里选藏装,眼见着一个端庄的安多美人转瞬间变成了一个雍容的拉萨美人。我自己也有好几套藏装出自于此,看上去款式相仿,实际上细微之处有多变,显得很时尚。我最喜欢07年洛萨之前定做的一套藏装,有康地的风格,右边长袖搭在身后,斜襟处露出白色的或鲜艳的衬衫,而衬衫高高的衣领镶有金边,我就穿着这么美丽的藏装在洒满夕照的祖拉康拍过照。

听说3月14日那天,这条街上只有几家商店没被砸,其中就有777,原因在于都不是汉人或回族人开的商店。就在777的对面,有一家温州人开的服装店,专门做藏装,历时较长。两口子,女的量体,男的裁衣,而且那女子长相秀气,嘴巴很甜,像我母亲这样的退休嬷啦(老太太),被她阿佳长阿佳短的,哄得很开心,一开心就要选布料了。温州夫妇的藏装借鉴了汉地服装的样式,如收腰、垫肩等;又做得快,一件藏装,传统藏装店做半个月,在这里三天就可以交货。然而快者快矣,其实粗糙,我在这里做的藏装,如今再穿不但显得土,而且针脚已经稀疏。我不知道这家温州藏装店是否被愤怒的藏人袭击过,若如此,这两个勤劳的温州人,其经历和遭遇倒是一种象征。这象征的含义很复杂,已脱离他们本人,使他们成为受害者,而加害者,实则并非袭击他们的藏人,这一点,所有的人都应该清楚。因为藏人也是受害者,甚至是最大的受害者,而在拉萨干活谋生的一些汉人和回族人之所以也成了受害者,完全归咎于那个操控、支配、桎梏所有人的权力,那权力太大了,有一个笼统的名字,叫做国家。

就在777挑选衣料时,我接到了W的电话。听上去,他的语气很严肃。他说,来了十来个警察,要带走你,你得轻描淡写地告诉阿妈啦,不要有太重的心理负担。至今,我仍然记得一个奇异的场景:明媚的阳光照耀着色彩缤纷的藏装,似乎氤氲着仙气十足;而我像是突然有了一个化身,正站在触手可及的跟前,注视着我伸手环抱母亲的肩膀。是的,母亲脸色大变,我虽强颜欢笑却难抑愤怒。这也是我为何说自己全然无知无觉的原因。他们居然闯到我家去了,这会给我的家人带来多么大的惊吓啊。果然母亲急不择言地念叨起来:早就给你们说了,不要回来不要回来,你们偏偏要回来,这下好了……

不必回顾那一幕幕了。不是我已忘却,而是那种流水账的叙述,在文字上毫无美感。比如一群穿深色衣服的国保,谁拿着摄像机在对着我拍摄,就像是我是一位闪亮登场的主角;谁进入我的屋子,仔细地翻寻着每个角落,在打开一个文件袋时露出如获至宝的神情,直到后来得知是我母亲单位发的学习材料时颇为沮丧;谁发觉我插在电脑上的优盘不翼而飞(被我趁混乱时取了扔了),立即拉长了脸去跟旺堆汇报……对,就是副队长旺堆,他先是递过来一张传唤证,随后又递过来一张搜查证,声称“得到群众举报,你在街上拍摄了我们执勤的军警”。这是一个多么文革的理由啊,立刻把我带回到成长于文革后期的年月,从小耳熟能详的是各种抓特务的故事,而特务们被抓住,往往都是“得到群众举报”,眼看抓特务的故事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让我凭生奇异的感觉。但我压根不相信有什么“群众举报”,那密不透风的“天网工程”已经在拉萨撒下了天罗地网,成千上万的摄像头如同“老大哥在注视你”,让我想起数月前,一个拉萨女孩悄悄透露,连单位的门口都已经安装了摄像头,而我的老师,一个不懂现代科技的传统知识分子,竟认为那些摄像头的威力可以穿透墙壁,看见并且听见我们的窃窃私语。即便是真的有“群众举报”,那个“群众”也是“鲁这”。“鲁这”是拉萨俚语,直译是放羊人,隐喻的是便衣,——“瑟瑟其啊,那人是鲁这”,这样的话在拉萨常常可以听到,意思是,小心啊,那人是便衣。

然而,总的来说,我是比较顺从的。就像前苏联作家巴别尔说:“人人适应逮捕,如同适应气候一样。党内人士和知识分子顺从地坐牢,顺从得令人发指。这是国家制度的特征。”这段话,我最近才读到,当即感同身受,开始惊讶自己的顺从,——为何我会那么顺从地任由他们带走呢?似乎是,只有我母亲觉得很不正常,当我被他们送回家,母亲含泪说,你一走我就后悔了,为什么没有跟你北过杜(碰额头)呢?如果你回不来怎么办?我跟你连额头都没来得及碰一下。——为何我会那么顺从地回答每个问题呢?虽然话题似乎都围绕着拍照,可是我为何要说起,去医院的路上因拍军警被发现?为何要解释,我去祖拉康是出于一个佛教徒的习惯?为何要莫名其妙地杜撰,我的相机突然失窃而这连我自己都无法圆说?——为何我会那么顺从地接受他们的要求,一张张地删除我们电脑上被认为有问题的照片?都是有军人警察军车警车的照片,很可惜,后来试过用恢复删除软件,但只恢复了几张。

然而,总的来说,我是比较被优待的。因为我没被搜身,没被辱骂,没被动刑,还给水喝,在成千上万遭遇军警的藏人中,可能是最幸运的一个。而且我带着手机,在那个302分局(位于曾被我写过的雅鲁藏布大酒店的旁边,一处很不起眼的院落之中)的办公室,接听了W的电话,以及驻北京的三个外媒记者的电话。而外媒记者的电话,让援藏干部拍案道:“我们中国很强大,告诉你,我们不怕他们”。值得一说的是,在援藏干部盘问完毕,留下女警察次央看守我的时候,我甚至可以看书,而我看的,竟然是被他们从我屋里搜来的书:《慈悲与智见——第十四世达赖喇嘛北美行开示录》!够荒谬的吧?大概四五本属于我的书放在国保的办公桌上,在等候如何处置的漫长时刻,我拿过这本书,随手翻开,恰是128-129页,这几行字扑入眼帘:

“……与你敌对的人是你最好的老师。靠法师的教诲,你可以了解何为忍辱,但得不到修行忍辱的机会;只有在碰到敌人时,你才真能实际修行忍辱。……不能忍辱,就不能发展真正的悲心。世俗之悲心,常混杂着贪爱,因而很难悲悯敌人。你必须致力于发展那能广及敌人——想要害你之人——的真正爱心与悲心,为此你必须有与敌人打交道的经验。人一生中最困难的时期,就是获得实际经验与内在力量的最佳时机。如果你的生活非常顺适,你就会变得软弱;经历极其不幸的境遇,你才能发展内在的力量,亦即那不含情绪成分的面对不幸的勇气。谁能教你如此?不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的上师,而是你的敌人。”

于是,当我从书上抬起头来,我能够非常真切地感受到我的目光已经变了。是的,我看国保们的目光已经变了,内心陡然生起的悲悯使得目光温和。甚而至于,我多少存有感激了,因为他们在帮助我修行忍辱啊。

需要说明的是,任由我阅读尊者达赖喇嘛的开示,并非女警察次央出于同情而为之,这间位于三楼左边第一间的办公室敞开着门,几个国保时进时出,而我们设有密码的电脑已在另一间办公室被打开,所有的文件正被复制着。期间,我主动与女警察次央闲聊。我问她的名字,她犹豫了一下,说叫次白,这让我暗笑,明明听到他们叫她次央好几遍。她穿一身如在拉萨的青年路或温州大厦里买的职业套装,齐肩头发衬着一张虽有斑但不难看的脸,大概她自认为有教育我的必要吧,说起3•14那天,亲眼看见平日里好像很虔诚的藏人变得很暴力,打砸抢烧。我打断她说,有原因的,都是有原因的。她很不高兴地反问我,什么原因?我不想说太多,说来话长也难说清楚,我只是问她,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这么大规模的反抗,偏偏今年有?就因为今年要办奥运会吗?没这么简单吧。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积怨甚久,积怨太深了。她根本不以为然地说,被别有用心的人给煽动的。

又是“别有用心”论。援藏干部在几个小时的盘问中,已经屡屡重复“别有用心”无数遍。从北京到拉萨,从官员到警察,从三月到现在,难道除了“别有用心“就吐不出一个新词?艾未未在他的博客上嘲笑过:“说到瓮安,拉萨,重庆,陇南,就总是那么一小撮不法分子,很是别有用心。既然一小部分的别有用心的同志总是可以得逞,我们的一根筋的政府怎么就不能也别有用心一回呢。”几个不知名的人也很精彩地说:“我们的群众可以分为两类,一种是‘不明真相的’,如果你不幸了解到真相,那么对不起,只能归为‘少数不法分子’了!”;“现成的革命短语:‘一小撮’、‘别有用心’、‘打砸抢’等可以定义一切。既然如此,还用心作甚?”;“没有监督的权利肯定会这样,把所有对立的都树立为所谓的国家的人民的敌人,因为他总是把自己作为‘一大撮’的代表,并却大言不惭的自认是这个国家的代表,总是要去找各种名目和借口去消灭不认同或者是不甘于屈服他统治的‘一小撮’,所谓‘别有用心’不过是一个常用词汇罢了。”这些言论,都是从如今已被关闭的牛博网下载的。

一个电话打断了女警察次央对我的教化。她微微侧头,用拉萨话低声说着,在说星期天带孩子去自来水厂的游泳馆游泳的事,一下子,她变成了一个温柔的母亲。我有点讶异旋即又不讶异地注视着她,不禁想起在北京住翠微小区时,时不时地,W会被就近派出所的一位名叫刘涛的片警监视,他穿警服,很威风的样子,敏感时间一过就再也不见。但有一次,我和W去华普超市旁边的好利来买蛋糕,正碰见刘涛带着老婆孩子在吃冰粥,脱了警服的他穿着大裤衩,和蔼可亲,简直就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她或他是多么平凡啊,平凡得如同我们的左邻右舍,平凡得如同革命的螺丝钉,如此平凡的常态刷新了某种刻板的印象。是的,所有的国保、片警都是平庸无奇的人,而非生来就是凶神恶煞,然而,正如汉娜•阿伦特在解剖屠杀无数犹太人的纳粹医生艾希曼的案例时说:“如果用通俗的话来表达的话,他完全不明白自己所做的是什么样的事情。还因为他缺少这种想象力……他并不愚蠢,却完全没有思想——这绝不等同于愚蠢,却是他成为那个时代最大犯罪者之一的因素。这就是平庸……”,而这类“没有陈词滥调他根本不会开口”的平庸之人所汇聚的能量,阿伦特用这样一句精辟的名言警句予以总结:“平庸的恶可以毁掉整个世界”。

我的内心就这么交织着尊者达赖喇嘛的开示与伟大的女性思想者阿伦特的声音,犹如风暴席卷,雷电轰鸣,令我在特殊的境遇中获得特别的经验。表面上,我显得十分泰然,当然这也是因为我已经知道,在12个小时之内,对我的传唤就会结束。可是,如果不是这样呢?如果从传唤变成拘押呢?如果拘押的时日从数日变成数月甚至数年呢?那么,我还会继续泰然下去吗?加羊吉用藏文写的<他们>(客仓)译成了英文,再又译成了中文,我有必要在此转载其中的片段:

“……在那些日子里,当我被扔在地狱的六重大门跟前时,我最思念的是我的善良而亲爱的母亲。尽管她去世近三年了,她还活在我心里。让我感到欣慰的是我亲爱的母亲已经离开人世了。否则,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她看到我被监禁,她一定会发疯的。

“最难以忍受的折磨降临的时候,我通常会叫着母亲的名字和卓玛(度母)的名号以求保护。一个下午,当我被捆在一个凳子上时,除了一个女便衣警察外,其他人都去吃午饭了。许多天,我默默地压抑着痛苦的眼泪。但那一刻我软弱了,我再也不能忍受,我大声地喊叫‘阿妈,阿妈……’我对母亲的思念越来越强烈,而我的痛苦也变得更加痛苦,于是,我哭了。当我痛苦地啜泣时,我的四肢都变得麻木。那时那个肥胖的男人来了,说‘因为你知道我在这儿,所以你故意哭给我听。’他把手指戳到我的额头上,并警告我说,‘如果你继续哭的话,我会停止这次审讯的。’

“他大声叫道:‘你这么顽固,是不是你认为我们错误地指控你了?’接着他就离开了房间。尽管我不是故意的,但意识到他在那里,我仍然无法止住哭泣。那时,我两只手的神经都变得僵硬,当我强迫自己松开我的拳头时,我办到了。我啜泣了很长时间后,汗水浸透了我的全身……”

重读这些痛苦的文字,我复又泫然泪下了,仿佛回到最后那个时刻,大约是北京时间晚上8点刚过,而在拉萨尚属黑夜将至之前的白昼,天边漫卷的夕照如残阳喋血,映照着已然疲惫的他们,露出穷途末路的未来之象。我亦累,却似逃过一劫,渐次弥漫内心的是母亲那哀伤的面容,不禁倍感内疚。轻吁一口气,以右手食指,按那不知有多少人按过的红色印泥,再在抬头写着“讯问笔录”的几页纸上,一一按上数个手印。手印如血,一圈复一圈的纹路似乎藏着我隐秘的命运,似乎从此已被他们掌握。但与此同时,我亦清楚地看见,他们的名字都在其上。或许应该致谢,使我忍辱负重。

2009年1月,北京
首发于民主中国
http://minzhuzhongguo.org/Article/sf/200904/20090427081051.shtml

《泰晤士报》报道布绒朗仁波切被延缓判决




图为布绒朗仁波切的辩护律师李方平(图1)和江天勇(图2)。

布绒朗仁波切的家人从北京聘请两位律师到康定为活佛做无罪辩护,他们是著名维权律师李方平(北京瑞风律师事务所)、著名维权律师江天勇(北京高博隆华律师事务所)。其中,江天勇律师在去年4月11日,与其他20名中国律师联署签名,公开声明将依法为被捕藏民提供代理、辩护等法律服务,但21名律师随后被当局警告,不准介入西藏事件,并遭到打压。而这次,李方平律师和江天勇律师为布绒朗仁波切辩护,乃去年西藏事件以来第一起不是由当局指定的辩护律师代理的案件,其意义非同寻常。

From Times Online
April 27, 2009

Chinese court postpones judgment on Tibetan living Buddha
Lawyers say decision may reflect international concern over case of Phurbu Tsering Rinpoche


Jane Macartney in Beijing
http://www.timesonline.co.uk/tol/news/world/article6180748.ece

中国法庭延缓对西藏活佛的判决
律师说此决定也许反映国际对普布泽仁仁波切的关切


在最后一分钟,一中国法庭决定对面临15年刑期、被控非法持有武器与职务侵占土地的西藏活佛,延缓判刑。

江天勇,普布泽仁仁波切的两位辩护律师之一,本来已经在前往机场的路上,准备参加明天在遥远康定的庭讯,然而一位副院长打电话给他。

第二位律师李方平说:“他们通知我,判决宣布的日期已经延缓。新的日期还没有决定。他们说只要决定了就会告诉我。”

法律专家说,这样的动作对中国的法院来说是很罕见的,可能意谓着,法庭上辩方有力的说词,再加上此案吸引国际媒体的注意,促成法庭官员彼此之间对刑期有了意外的辩论。

此案针对52岁的被告,乃是在4月21日开庭,也是首次一位受控卷入去年藏区抗议事件的藏人能够选择自己的辩护律师。在朱古(转世化身)普布仁波切的案子里,他能够说汉语让他有办法找到法律的援助。

这位僧人,也是一个受到尊敬的佛教上师,转世的第五世布绒朗仁波切,是在去年的5月18日被逮捕,就在他所主持的两家尼众寺的尼姑上街抗议不久之后。

警察搜索了这位活佛的家,活佛不只主持好几家宗教机构,还兴建敬老院,结果发现了仿制的手机一把,还有一百来发子弹,警方说这些武器可能造成人身极大的创伤,甚至会致死。

普布仁波切否认持有武器,还说他是在警方胁迫之下才在认罪书上签字的。

江先生告诉泰晤士报:“这样一位受到尊敬的僧人,家里的客厅是公共场所,每天都有许多人来拜访。可能有人事先就把手枪放在那里。他的妻子说她以前在打扫的时候,从来没有看过这把枪。”

他也说,法庭没有针对该项非法持有枪枝弹药的指控进行调查。至于非法占有公有土地,他说,这位僧人自掏腰包,付了7万人民币(七千英镑)来购买该项土地,以兴建敬老院。

如果把僧人处以重刑,可能会引发他的家乡,主要是藏人居住地区的支持者新一波的抗议浪潮。他在西藏有数千名弟子,甚至在中国其他地方也有很多信徒。

江先生说:“我不敢说,如果他被判重刑,地方百姓就会跑出来抗议,但这样的动作是没有办法帮助地方族群团结的,因为他在大众之间享有崇高的声望。”

这位僧人是在7个月大时就被指认为转世化身了,在上星期二为时一天的审判之前,他的两位律师见到了他,说他精神还不错。

江先生说:“我怀疑这件案子会有公平的审里。但比起其他类似的案子,这已经是处理得比较好的一件。至少我可以与我的委托人见面,并且与他说话。”他说他担心法庭可能会判重刑。

目前已经有好几位藏人被判处死刑,罪名是在去年拉萨的3月14日暴动中纵火。中国官员说,在愤怒的藏人跑过街道,并且放火烧商店与办公大楼,要求达赖喇嘛回来时,有22个人死亡,大部份都是被烧死的。

(中文译者:台湾悬钩子)

A Chinese court has decided at the last minute to postpone judgment on a Tibetan living Buddha who faces 15 years in jail on charges of possessing illegal weapons and illegally seizing government land.

Jiang Tianyong, one of two defence lawyers for Phurbu Tsering Rinpoche, was already en route to the airport for the airport for tomorrow’s court session in the remote town of Kangding when a deputy judge telephoned.

The second lawyer, Li Fangping, said: “They notified me that the date to announce a verdict had been postponed. There is no new date. They said they would let me know in due course.”

Legal experts said that such a move was rare for a Chinese court and could indicate that the unusually spirited defence presented in court and the international publicity the case has attracted could have prompted unexpected debate among judicial officials over the sentence.

The case against the 52-year-old defendant was heard on April 21 and marked the first time that a Tibetan accused of involvement in last year’s anti-Chinese unrest in the region had been able to select his own defence lawyers. In the case of Phurbu Rinpoche, a tulku or reincarnation, his ability to speak Chinese enabled him to find legal help.

The monk, the fifth incarnation of a revered Buddhist teacher, known by the title of Burongma, was arrested on March 18 last year, four days after nuns from two religious houses over which he presides took to the streets in demonstrations just as deadly rioting erupted in the Tibetan capital, Lhasa.

A police search of the home of the living Buddha, who presides over several religious houses and runs an old people’s home, turned up an imitation pistol and 100 rounds of ammunition that police said could cause severe injury or even be fatal.

Phurbu Rinpoche denies possession of the weapon and says that he signed a confession under police duress.

Mr Jiang told The Times: “The living room of such a venerated monk is a public place with people coming and going every day. Someone could have put the weapons there. His wife has said she had never seen them before when cleaning the house.”

The court had made no attempt to investigate the weapons charges, he said. As for the illegal occupation of public land, he said the monk had spent 70,000 yuan (£7,000) of his money to buy the plot on which he built the old people’s home.

A tough sentence against the monk could trigger renewed outbreaks of unrest among supporters in the mainly ethnically Tibetan region that is his home. He commands thousands of disciples in Tibet as well as in other areas of China.

Mr Jiang said: “I can’t say if local people will come out to protest if he is jailed, but such a move might not help the unity among local ethnic groups since he enjoys high prestige among the masses.”

The monk, identified as a reincarnation when he was seven months old, was in good spirits when the lawyers were able to see him before his trial, which lasted for a full day last Tuesday.

Mr Jiang said: “I doubt if the case will be dealt with fairly. But compared with similar cases, this has been the best handled. At least I met my client and talked to him.” He said he feared that the court could hand down a heavy sentence.

Several Tibetans have already been sentenced to death for arson during the riot on March 14 in Lhasa. Chinese officials say that 22 people were killed, most burnt to death, as angry Tibetans rampaged through the streets setting fire to shops and offices and demanding the return of the Dalai Lama.

2009年4月27日星期一

《纽约时报》对我的专访



以下文字是从台湾悬钩子的博客上转过来的。是的,这是《纽约时报》对我的专访。悬钩子的点评恰如其分。我自己的希望,是不要再被那样的噩梦纠缠,尤其不要让现实的每一日变成那样的噩梦。为TIBET祈福;为博巴祈福……图为TIBETAN 画家Tsering Nyandak的作品《Head in Water》。

懸鉤子:紐約時報在上週末的「星期六人物特寫」中,刊出了唯色啦的專訪。在此謹提供我的翻譯。

老實說,最近看唯色的部落格時,總有一種惶惶的焦慮感,一種正義無從伸張,真理晦澀不明的鬱悶。或者比喻成台灣的白色恐怖,說不定更能令人心領神會?

西藏的恐怖,隨著報紙頭條的消失,抗議的沉寂,是否已經從眾人心中隱去?還是大家也都疲憊了,需要的是邪不勝正,好人終於打倒壞人的故事?而這個故事在西藏目前還看不到。。。翻譯這一篇,體會著唯色寫部落格的心情,也是我無限的悵惘。

New York Times, The Saturday Profile
A Tibetan Blogger, Always Under Close Watch, Struggles for Visibility
By ANDREW JACOBS
Published: April 24, 2009

http://www.nytimes.com/2009/04/25/world/asia/25woeser.html?_r=2&hpw

一個總是受到嚴密監視的西藏部落格作者,努力想讓世界看見

/安竹‧約伯



北京電/唯色,一位西藏詩人與部落格寫作者,她寫的每一個字,中國當局都很有興趣。在記者跑來她家,对她进行一個某些人認為太愚勇逞強的訪問之前,她刚做了一個讓她驚醒的噩夢。

她夢到她回到西藏,有一輛軍用卡車超過她,駛在前頭,車廂蓋著綠色的帆布。

然而,卡車一側的帆布掀開著,她看見裏面是一些被俘的藏人,年輕的或者年長的藏人,被打得傷痕累累。

急著想紀錄她所看到的景象,她想拿照相機出來,卻發現照相機不見了。

「夢的最後,是我哭喊著追著那輛卡車,」四十二歲的唯色女士說,她習慣西藏用單名的傳統方式。

這個噩夢生動地反映了許多藏人所感受到的焦慮,不論在中國境外還是境內。但也是特別深刻反映出,這一年來不間斷的鎮壓異己行動中,她想紀錄西藏所發生的事時,這位中國最有名的博客作者所感到的無助感。

她的書在北京是被禁的,而她從2005年來開始寫的博客,也被屏障。然而,因為外國媒體被禁止進入西藏高原的絕大多數地區,唯色女士的博客「看不見的西藏」,也變成那些有辦法繞過所謂的「防火牆」的人,一個可靠的新聞來源。

唯色女士最近因為一連串政治敏感的日子而特別忙碌,包括中國軍隊「解放」拉薩五十週年,也是終結了西藏的貴族制度並迫使達賴喇嘛逃亡的事件。今年北京又命名三月二十八日為「農奴解放日」的國定节日,但對於許多藏人而言,這是一個哀悼的時節。

今年的紀念日又因致死的十九人基本為漢人的拉薩暴動一週年而特別緊張,中國完全封鎖了西藏。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成千上百的藏人被逮捕;而唯色自己的統計,根據她所信任的人傳遞給她的消息,至少有三百人死於軍警之手。

「幾乎不可能知道確切的死亡人數,因為屍體總是立刻就被火化了,」她說。「我很同情那些死去的漢人,但我對政府這麼無情地回應很氣憤。他們激起了藏人的憤怒,讓情勢更加糟糕。」

唯色女士舉止優雅、聲音輕柔,訴說著讓人焦慮的故事時,常常夾雜著緊張的笑聲。她已經意外地成為一整個世代聲音被奪走的藏人的英雄。就好像她的許多同齡人一樣,她從小學習漢文長大,也是中國同化政策的產物,使她沒有辦法讀寫藏文,她也從小就相信官方版本的歷史--共產黨給她落後的家鄉帶來自由與繁榮。

而她的家世顯赫,因為她父親,有著一位漢人父親、藏人母親的解放軍官,曾擔任拉薩軍分區的副司令員。

她一直要到二十四歲、讀了七年的中國詩詞與文學後,她才重新與自己的藏人血統連結。當時她回到拉薩,她的姑姑拉著她去藏傳佛教最神聖的祖拉康(漢文:大昭寺)朝拜,而她為信徒的虔誠深深感動。「我放聲哭泣,一個僧人告訴我姑姑,『看看那個可憐的中國女孩,她沒辦法控制自己。』」

「那一刻,我知道我回到家了,」她說。

她回到拉薩,在国營的《西藏文學》雜誌社找到工作,並且開始研究西藏的歷史與民俗。2003年,廣州的一家出版社出版了她的第二本書《西藏筆記》,裏面收集了她所寫的短篇故事與散文,很快就賣完。而要再版時,引起了當局的注意。他們很快就禁了這本書,說它「犯了嚴重的政治錯誤」。

而她所在的單位,西藏文聯,譴責她的書時,說她贊美了達賴喇嘛,破壞了國家的團結,並且「誇張、美化了宗教在社會上的積極作用」。他們要求她自我檢討。她拒絕了,並且發現自己被開除了。

失去了經濟來源,她搬到北京去。幾年前,朋友介紹她與中國最有名的作家王力雄結識。他們在一年後結了婚。

與那些在流亡之地表達異議的藏人不同的是,唯色是從中國境內發出的罕見聲音。哥倫比亞大學現代西藏研究的羅伯‧巴聶特教授,形容她「猛進、勇敢」,也說她從來不是一個尖銳的批評者。「她不是個政治家,而是個詩人,也是一位在寫作生涯相當晚期時,才開始談論政治的人,」他說。「她強而有力地提醒了我們,西藏正在發生的事情。」

她最令人動容的其中一本近期作品是《殺劫》,一本集合她父親在文化大革命所拍攝照本的書。這本書在台灣出版,提供讀者一瞥摧毀數千座寺院、犧牲無數人生命的十年多麼動蕩不安。有些照片拍的是被踐踏的文物、高舉毛澤東肖像興高采烈的群眾,還有一位女活佛,站在街上受批鬥時低著頭被羞辱。「我父親喜愛攝影,但沒有人敢阻止他,因為他穿著軍裝。」她說。

這些照片也讓讀者看到一個內心矛盾的男人的靈魂。唯色女士回想她的父親,說他是個忠誠的共產黨員,白天批評宗教,卻在夜晚時以讀佛經自責。他在1991年去世以後,她在他的書架上找到了一本珍藏的、已翻得很舊的達賴喇嘛自傳。「他就像許多為政府工作的藏人一樣,」她說。「他們內心是分裂的。我們稱這種人為『雙頭人』。」

近幾年,唯色女士對於中國統治沒有以前那麼寬容,並且開始發聲反對漢人移民與觀光客,她認為大批的移民已經稀釋了西藏的文化,破壞了西藏脆弱的生態系統。這樣的敢言,更加提高了當局的注意力,因此屏障了她頭三個部落格。(她說第四個被駭客攻陷。)

去年,她與她的丈夫被短暫地軟禁,就在他們跟外國新聞媒體說過話後。

而她回到西藏的旅行,受到更嚴密的監視。警察四處跟踪著她,還訊問任何敢跟她見面的朋友。「我的多數朋友不再有膽量見我。」她說。

她去年八月那一次回到拉薩的旅行,公安警察搜了她母親在拉薩的家,沒收了電腦,並且帶走訊問了唯色女士八個小時之久。當她回到家,她母親害怕她有危險,求她趕快打包離開。「那是最令人心碎的時刻。」她說。

她的部落格上所出現的消息,大部份是透過e-mail或網路通話系統Skype傳送過來的,然而這樣還是有危險。她說她的十三個朋友被關押過或者仍在关押中,許多人的罪名是他們非法散播逮捕與抗議的消息到外界去。「因為我不知道他們會發生什麼事,每一天我都哭泣,」她說,一邊從她二十層公寓的大窗戶看出去,外面是北京昏沉的落日。

雖然她在中國境內與境外都有名,她卻很明白她的自由是很脆弱的。自從2004年以來,她一直等待當局發給她護照,以出國旅行並且在國外講話。

「我覺得內心是很沒有安全感的,」她說。「我覺得我坐在懸崖的邊緣,隨時都可能掉下去。」

《华尔街日报》发表我的博客上关于布绒朗仁波切的文章




《华尔街日报》在今天发表了我的博客上关于布绒朗仁波切之案的文章http://online.wsj.com/article/SB124077714927756947.html。这篇文章见http://woeser.middle-way.net/2009/04/421.html,由自由撰稿人Paul Mooney先生翻译,发表时有修改。


OPINION ASIA
APRIL 26, 2009, 4:55 P.M. ET

Justice Denied for TibetansThe 'trial' of a monk highlights Beijing's repression.

By WOESER | From today's Wall Street Journal Asia

Before dawn on the morning of May 18, 2008, the authorities cut off all forms of communications in the small rural town -- telephones, mobile phones, the Internet and even roads in and around the area. At around 6 a.m., more than 1,000 members of the People's Liberation Army, People's Armed Police and local and special police units prepared to make their assault on a small house. Around the same time, more than 4,000 soldiers and police divided up to surround and take control of two nearby nunneries.

Their target? Buramna Rinpoche, a 52-year-old Living Buddha and head of Pangri and Yatseg nunneries in Kardze, a Tibetan county of Sichuan province. The story of this religious leader, who operated a home for the elderly and took care of orphans and handicapped children, is symptomatic of Beijing's heavy-handed treatment of Tibetans. It also explains why the so-called Tibet question is not going to disappear any time soon.

The joint military-police unit easily forced its way into the house, where authorities say they discovered a rifle, a pistol and more than 100 rounds of ammunition hidden under a bed in the living room. The monk was arrested under charges of possessing illegal firearms and ammunition. He was also later charged with the illegal occupation of state land.

The arrest more likely is connected to an incident that had occurred four days earlier, when 80 nuns from the Pangri and Yatseg nunneries took to the streets to carry out a peaceful protest against the Chinese government's "patriotic education" campaign, which pressured Tibetans to denounce the Dalai Lama, Tibet's spiritual leader who now lives in exile in India. These religious women peacefully handed out leaflets and shouted slogans criticizing the campaign, but according to an eyewitness with whom I've spoken several thousand military and police were mobilized to deal with the protest, in which many of the women were severely beaten and arrested.

The authorities apparently believed that the nuns had acted upon the instructions of Mr. Buramna, as he is responsible for both nunneries. So from that day on, his every movement was monitored.

Mr. Buramna was transferred after his arrest to the Luhuo County Detention Center. There, according to his lawyer, he was handcuffed to a railing for four days and kept awake day and night by two guards. During these four days, he says he was tortured and police threatened to arrest his wife and son if he did not sign a confession to possessing illegal weapons. Under such duress, Mr. Buramna signed and made a thumbprint on a confession admitting to the charges. He later recanted this "confession" in court.

Mr. Buramna's family hired two Chinese lawyers from Beijing to defend him. The two, Li Fangping and Jiang Tianyong, are well-known human rights defenders. Mr. Jiang was one of 21 Chinese lawyers who signed a public statement on April 1, 2008, offering to provide legal defense to Tibetans who were arrested in connection with protests that broke out in March 2008 in Tibetan areas throughout China. The government has threatened to close the law firms, or revoke individual lawyers' licenses, if these lawyers involve themselves in the Tibet issue, Human Rights Watch has reported.

On the morning of April 21, the trial opened in Kangding County, a one- to two-day drive away, rather than Kardze County, Mr. Buramna's hometown and scene of the alleged crime, apparently to prevent local Tibetan monks and lay people from protesting outside the courtroom. Mr. Buramna appeared in court wearing the bright yellow and crimson red robes of a Tibetan monk. Seven members of his family, including his wife and son, were in the court, some crying throughout the trial. Speaking in Chinese, Mr. Buramna denied the alleged crimes, arguing in particular that the weapons and ammunition found at his home had been planted there to frame him.

Mr. Buramna's lawyers say they were allowed only limited access to their client before trial and they were not allowed to access all the court documents related to the case, which limited their ability to cross-examine witnesses. Even so, they noted at trial that the court did not investigate the source of the firearms and ammunition, and even failed to check for fingerprints. They argued that the monk's living room was a public place that saw a large number of people coming and going, and that anyone could have hidden the weapons there. They stated further that an examination of documents related to the land used for the elderly people's home, which the government said was occupied illegally, showed the site was not state-owned.

The lawyers repeated the monk's assertion that he was tortured for four days and was forced to sign the confession under duress, which would make it invalid for use as a basis for conviction. No verdict was handed down at the end of the hearing, the court saying it would announce the sentence at another date. If convicted, Mr. Buramna will face a prison term of between five and 15 years.

Yet Beijing would be wrong to think that will be the end of the matter. The incident has led to widespread anger among Tibetans in the area. On the morning of Mr. Buramna's arrest, a number of monks and ordinary people in Kardze held a demonstration demanding his release; they were surrounded by the police and beaten, according to the same witness who saw the nuns' original protest. The elderly residents in his welfare institution also tried to protest, but according to the same source, their home was surrounded by the police. In June, there were more protests seeking his release, and several people were beaten and arrested.

Mr. Buramna's trial is the first of a major religious leader to be held since last year's disturbances in Tibetan areas. It's a sad commentary on the situation that one can say that at least this trial is being held in public. But such trials will not bring stability to the area. The nuns whose protest seems to have sparked this case acted spontaneously, and their protest had nothing to do with Mr. Buramna. They, and all Tibetans, want justice in their region. Putting Mr. Buramna in jail will only increase that thirst.

Ms. Woeser, a Tibetan poet, writer and blogger, lives in Beijing. This article was translated from the Chinese by Paul Mooney.

2009年4月26日星期日

请以人权的名义释放布绒朗仁波切



图为张贴在康定县人民法院的公告。

请以人权的名义释放布绒朗仁波切

文/唯色

4月13日,中国政府发表《国家人权行动计划(2009—2010)》,承诺保障公民权利与政治权利,包括人身权利、被羁押者的权利、获得公正审判的权利、宗教信仰自由、知情权、参与权、表达权、监督权。在人身权利方面,严禁刑讯逼供、严禁执法人员实施非法拘禁行为等;在被羁押者的权利方面,严防对被羁押者实施刑讯逼供或者体罚、虐待、侮辱等;在获得公正审判的权利方面,保证依法、及时、公正审理各类案件,保证案件审理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审判程序合法等。

八天后,即4月21日,四川省甘孜州中级人民法院对康地一位宗教领袖进行审判。对照“国家人权行动计划”,让我们来检视作为政府的当局是以何种态度对待藏地民众的人权;检视作为有着国家公民之名却无国家公民之实的藏地民众,究竟有没有真正的人权。具体到这位被审判的宗教领袖——布绒朗仁波切(普布泽仁活佛),他是甘孜县两座尼姑寺——布绒朗寺和雅底寺——的仁波切。去年5月18日从家中被抓走。军警在抄家时,声称发现了藏在客厅藏床下的手枪和子弹。布绒朗仁波切及家人予以否认,于是他被铐在铁栏杆上四天四夜,由两名警察日夜看守,不准睡觉;并被威胁,如果拒不承认,就要抓捕他的妻子和儿子。

他还被定罪利用福利院负责人的身份侵占福利院的土地使用权和房屋所有权,价值20多万元。而事实上,布绒朗仁波切于1995年创办布绒朗私立敬老福利院,抚养孤寡老人二十多名,收养多个孤儿、残疾儿童,为了使老人们有更好的居住、生活和就医条件,他将福利院从寺院旧房迁于县城,重建时耗尽积蓄,卖掉自家房子,借高利贷等,投入180万元。并且,九年来,照料所有孤寡老人的费用全都由他个人承担。

从外媒报道以及有关国际声援组织的报告获悉,21日开庭审判时,布绒朗仁波切否认对他的两项罪行的指控,指出从他家中搜出的枪支弹药纯属栽赃。其家人为他从北京聘请的律师认为,两项罪行的指控都不成立,加之实施刑讯逼供,并未保障当事人的人权。尽管仁波切有凭有据,尽管律师依法力争,但还是不能免于获刑入狱的结果。原因何在?实则当局抓捕仁波切的真实目的,与去年5月14日,两座尼姑寺的八十多位尼姑去县城抗议游行有关,所有尼姑当场就被军警殴打、抓捕,目前已有12名获刑,6名待判,至少60名取保候审。当局怀疑抗议事件受仁波切指使,同时为了杀一儆百,震慑四川藏区的僧俗藏人,布绒朗仁波切被当局定性为“四川藏区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必须打掉!”

非法持有枪支弹药与职务侵占的罪名足以令人身陷囹圄。尤其是前者,指涉的是可能涉嫌从事恐怖活动,这是非常毒辣的构陷。就像2002年10月,在康地南部深孚众望的丹增德勒仁波切,被当局构陷成制造了七起“爆炸案”而判处死缓(后改无期徒刑)的“恐怖分子”。在全世界都以“反恐”为主流的今天,对“恐怖分子”实行严酷镇压,成了当局以“维护稳定”为名的一种方便顺手的工具,全然罔顾被构陷者的人权。在“国家人权行动计划”堂而皇之地公布之时,为了落实这一计划而非停留在口头上,请当局以人权的名义,释放因莫须有的罪名被捕近一年、且将获重刑的布绒朗仁波切。并且需要警示的是,囚禁这样一位享有极高声誉的宗教领袖,将是未来藏地人心不稳、时局不稳的重大肇因。

2009-4-22,北京

(本文为RFA自由亚洲藏语专题节目,转载请注明。)

2009年4月25日星期六

20岁的班禅喇嘛,您在哪里?




今天,2009年4月25日,是11世班禅喇嘛20岁的生日。然而,早在1995年,他6岁之时,就神秘地被失踪了。从此他被称为“全球最年幼的政治犯”,在漫长的14年里受到世界的关注。

他是按照藏传佛教的传统和仪轨,由尊者达赖喇嘛认证的11世班禅喇嘛根敦•确吉尼玛。1995年5月17日,在尊者达赖喇嘛宣布他为十世班禅喇嘛的转世灵童之后的第三天,这个出生于藏北羌塘草原的儿童被中国政府从家中带走,被永久监禁在无人知道的地方。14年来,国际社会的许多人权组织,如联合国人权委员会、联合国儿童权利委员会等,多次向中国政府要求释放或探视根敦•确吉尼玛,都被绑架他的中国政府以各种借口拒绝。

14年来,流亡海外的藏人和许多国家的人们,举着根敦•确吉尼玛唯一一张公诸于世的照片,要求中国政府还他自由,然而,已经年满20岁的十一世班禅喇嘛,至今还没有回到他的主寺——扎什伦布,至今还不能与亲人团聚,至今还不能回到他的信众当中。西藏宗教的第二大领袖,藏北羌塘草原一户普通人家的孩子,一个活生生的人,整整14年来,就这么公然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而世界却似乎一直都莫可奈何!最近,有传言说他已在如同人间蒸发的囚禁中病故(http://www.corriere.it/esteri/09_aprile_20/panchen_lama_vero_del_corona_4dbaa8e2-2d82-11de-b92c-00144f02aabc.shtml),可是,我们无法确定这个传言真实与否,惟有揪心的痛楚与无比的思念……

无论如何,今天是他20岁的生日。在漫长的失踪岁月里,他从一个儿童的年纪长到了一个青年的年纪,然而我们却不知他身在何处,甚至不知道他的生死,这对于遍及多卫康藏地以及境外藏地所有虔信他的藏人而言,可谓哀莫大焉!而将他与世隔绝地囚禁已经14年的那个政权,究竟何年何月何日,才肯给藏人一个明确的答案呢?才肯将11世班禅喇嘛还给藏人呢?

我曾在1995年和2005年,写过关于班禅喇嘛的两首诗。一首写于1995年12月的一天,当天我原来的单位——西藏文联召开大会传达有关新班禅被确立的文件,于是我当场写下这首诗。一首写于2005年10月的一天,刚读完英国一位女记者写的《寻找班禅喇嘛》一书,于是写下这首诗。这两首诗被A.E.Clark 先生译为英文。在这里一并贴出,以示对11世班禅喇嘛根敦•确吉尼玛的深深纪念。

十二月

1、
听哪,大谎就要弥天
林中的小鸟就要落下两只
他说:西藏,西藏,正在幸福

愤怒的女孩不节食
遍地的袈裟也在变色
他们说:为了保住这条命

但那一个,啊!
滚烫的血液,滚烫的血液
谁在来世放声恸哭?

2、
乌云!崩溃!
这是我此刻的幻象

我也知道,此刻沉默
就永远沉默

千万张拉长的脸啊
请敞开心扉

那颜色尤为绛红的人
牺牲一次

因为生命之树常青
灵魂,就是灵魂

3、
更大的挫折!
万木从未有过的凋零
小人物噤若寒蝉

那样合拢的双手
却被生生斩断
要填满鹰犬的胃

啊,一串无形的念珠
谁有资格,从肮脏的
尘世,毅然拾起?

1995-12,拉萨

班禅喇嘛

如果时间可以抹煞谎言,
十年是否足够?
一个儿童长成聪颖少年,
却像一只鹦鹉,喃喃学舌,
那是乞求主子欢心的说辞!

另一个儿童,他在哪里?
他手腕上与生俱来的伤痕,
是他的前世,在更早的十年
在北京某个暗无天日的牢房,
被一付手铐,紧紧地捆缚。
而今,渺无音讯的儿童,
是否已经遍体鳞伤?!

如果黑暗有九重,
他和他,身陷的是第几重?
如果光明有九重,
他和他,神往的是第几重?
也许就在黑暗与光明的每一重
他在身陷着,他在神往着……

贡觉松!如此颠倒的人世间,
怎样的无常之苦,
竟在班禅喇嘛的身上轮回示现!

(贡觉松:佛法僧三宝)
2005-10-12,北京

December

1.
"Hear ye!" The big lie shall blot the sky,
Two sparrows in the wood shall fall.
"Tibet," he says, "Tibet is fine and flourishing!"

The furious girl will not bite her tongue.
Everywhere the monastic robe has lost its color.
They say: It's to save our skin.

But that one, oh,
The steaming blood poured out, the hot blood!
In the next life, who will grieve for him?

2.
Storm clouds! Doom!
In my mind's eye I see.

I know if I don't speak now
I'll be silent forever.

Sullen millions,
Lift up your hearts.

He was sacrificed once,
That man of deep red hue.

But as the tree of life is evergreen,
A soul is always a soul.

3.
A worse defeat!
Thouands of trees, blighted as never before.
The little folk are quiet as a cricket in the cold.

The pair of praying hands
Was chopped off
To cram the bellies of kites and curs.

Oh, that rosary unseen,
Who is worthy with a firm hand
To pick it up from the slime of this world?

December 1995, Lhasa

The Panchen Lama

If time can cover up a lie,
Is ten years enough?
A child matures into a clever youth,
But like a parrot, mumbles by rote
The phrases that will please his masters.

The other child, where is he?
The scar-like birthmark on his wrist recalls
His previous life, before, when for ten years
He sat trussed with tight handcuffs
In some Beijing cell no ray of light could reach.
What bruises mar him now,
The child no one hears from?

If there are nine levels to the darkness,
At which one are they trapped - he, and the other?
If there are nine levels to the light,
To which do they aspire - he, and the other?
Perhaps, in each phase of darkness and of light,
Where one is trapped, the other aspires.

Kunchoksum! The world's turned upside down,
That the pain of impermanence,
Of samsara, has struck home to the Panchen Lama!

12 October 2005, Beijing





《纽约时报》报道布绒朗仁波切将被判刑




4月24日,《纽约时报》报道了布绒朗普布次仁仁波切被审判以及面临重刑的严峻事态。辩护律师之一、著名维权律师江天勇接受采访说:“这些指控是毫无根据的,并且有政治动机。”

Senior Tibetan Cleric Faces Prison in China

By EDWARD WONG
Published: April 24, 2009

http://www.nytimes.com/2009/04/25/world/asia/25tibet.html?_r=1&ref=world


BEIJING — The abbot of two convents in a Tibetan region of western China is expected to be sentenced next Tuesday on charges of weapons possession and embezzlement, according to his two lawyers. The abbot is believed to be the most senior religious figure put on trial following waves of detentions aimed at suppressing a widespread Tibetan uprising last year.

The trial, which began Tuesday, has caused considerable concern among Tibetans and Chinese human rights lawyers. The abbot, Phurbu Tsering Rinpoche, 51, is the leader of two convents in the restive area of Ganze in Sichuan Province. He also runs a home for the elderly in the city of Kangding. He is considered a tulku by Tibetans and called a living Buddha in Chinese — a especially revered figure who is believed to be the essence of a prominent religious leader.

Phurbu Tsering Rinpoche was detained by security forces on May 18, four days after a protest by more than 80 nuns from his convents. Prosecutors say the police found a pistol and about 130 bullets in his living room, said one of the abbot’s lawyers, Jiang Tianyong. The court also charged the abbot with embezzlement after prosecutors accused him of trying to illegally take possession of the home for the elderly.

If convicted on both charges, as is expected, the abbot could be sentenced to 15 years in prison, said Mr. Jiang, who traveled with a colleague, Li Fangping, from Beijing last week to take on the case. Both are prominent human rights lawyers. The Chinese government has tried to discourage ethnic Han Chinese lawyers from representing Tibetans arrested after the uprising last year.

Mr. Jiang said the charges were unfounded and were motivated by politics.

“There’s a lack of evidence on the weapons charge, and the embezzlement charge is ridiculous,” he said. “The living Buddha predicted that the government would arrest him because some nuns from his convents took to the streets to protest.”

Calls to the two courts in Ganze that are involved in the case went unanswered late Friday afternoon.

The protest by the nuns was one of many that took place in Tibetan regions after ethnic rioting by Tibetans erupted in Lhasa in March 2008. The Chinese government sent security forces across western China to crack down on the protests. In Ganze, the nuns at the convents were told to sign papers denouncing the Dalai Lama, the exiled Tibetan spiritual leader, but the nuns refused and marched in the streets instead, said Woeser, a prominent Tibetan blogger who has written about the case.

At least a dozen of the nuns have been sentenced for unknown crimes, and six are still being detained, Woeser said in an interview.

She added that the case of Phurbu Tsering Rinpoche is unique.

“Since the Lhasa incident last March, this is the first trial of a living Buddha,” she said. “The authorities want to scare other living Buddhas by doing this, but I think that’s a mistake. Capturing this kind of living Buddha will cause a place like this to never be at peace again.”

The Tibetan issue is one of the most intractable political and security problems for China. Many Tibetans resent rule by the Chinese, and the Chinese government sent thousands of troops into Tibetan areas this winter and spring to prevent any protests during the 50th anniversary of a failed uprising against the Chinese. http://www.nytimes.com/2009/03/05/world/asia/05tibet.html?scp=3&sq=edward%20wong%20maqu&st=cse

Mr. Jiang was one of 21 Han Chinese lawyers who signed a petition last year announcing that the lawyers would help defend Tibetans. Government officials met with the lawyers and told them not to take on any cases, Mr. Jiang said.

“We hoped that this kind of issue could be solved through law, through legal procedures,” he said. “This is beneficial to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ibetans and Han Chinese, because they’re citizens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and they’re entitled to be protected by the law.”

In recent weeks, there has been a spate of sentences related to the 2008 uprising. On Tuesday, a court sentenced three Tibetans convicted of setting or helping set a deadly fire during the rioting in Lhasa.

One Tibetan was given a death sentence with a two-year reprieve, a second was given life in prison and a third was given 10 years in prison. On April 8, two Tibetans were sentenced to death for the same act of arson. The same day, two others were given death sentences with two-year reprieves and another got life imprisonment.

(Jonathan Ansfield contributed reporting, and Huang Yuanxi contributed research.)

2009年4月24日星期五

照片上的这些阿尼,而今在何处?




2008年5月18日凌晨6点,一千多名军人、武警、特警及当地公安,包围布绒朗仁波切在甘孜县城的住处,强行闯入,将其抓走,并且抄家。布绒朗仁波切的两座尼姑寺——布绒朗寺和雅底寺——同时各被两千多军警包围、控制。当日,甘孜县的电话、手机、网络等所有通讯全部被关闭,交通被阻断。

这之前,5月14日下午,甘孜县斯俄乡的布绒朗寺和雅底寺,八十多位尼姑为抗议在寺院进行“爱国主义教育”运动,拒绝在批判达赖喇嘛的文件上签名,去甘孜县城抗议游行。并且说明了抗议的理由:“要我们谴责、揭批、攻击达赖喇嘛,或者在官方的批判文件上签名,还不如死了好,如果没有一个地方能够让我们依止上师并且活着,那就让我们到别的地方去或死掉算了,如果中国当局杀死我们,让我们被杀死好了,我们不后悔。”这些尼姑呼喊让达赖喇嘛回到西藏的口号,并撒传单。完全是和平抗议行为,却被当局调动军队、武警、特警和公安数千名包围现场,所有尼姑当场被军警殴打、抓捕。有目击者看到许多尼姑被毒打,而她们被抓走后,街道上也留着斑斑血迹。

当局认为尼姑们的抗议行为出于布绒朗仁波切指使,然而事实上,完全是尼姑们的自发行为。同时,鉴于八十多位尼姑上街游行,是四川藏区规模甚大的抗议事件,为了杀一儆百,震慑四川藏区的僧俗藏人,布绒朗仁波切被逮捕,并被当局定性为“四川藏区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必须打掉”!在布绒朗仁波切被捕之后,留在布绒朗寺和雅底寺的一些尼姑再次举行了抗议,并且也被抓捕了。

布绒朗寺原有尼姑98人,目前只剩下28人;雅底寺原有尼姑60多人,目前只剩下6人。自去年5月发生喊口号、撒传单的抗议以来,两座寺院被当局已经判刑的尼姑有12人,刑期分别为1年半-3年,获罪罪名不详,因为根本没有通知所有被判的尼姑家人;判刑的具体时间也不详,因为完全是秘密判刑。并且都没有辩护律师。目前,还有6名尼姑处于待判;至少有60名尼姑处于取保候审,被严禁返回寺院。据悉,该地方目前应该有一百多名尼姑仍然被关押。而布绒朗仁波切,于2009年4月21日,被甘孜州中级人民法院审判。4月28日上午9点,将被甘孜州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宣判刑期。布绒朗仁波切的辩护律师认为,若被定罪,两罪并罚,布绒朗仁波切将被判刑轻则四、五年,重则十五年。

强烈呼吁各媒体以及人权组织对布绒朗仁波切以及被捕尼姑予以关注!强烈呼吁有关当局依法办事,释放因莫须有的罪名被捕近一年、且将获重刑的布绒朗仁波切,以及其他被判刑、待判刑、取保候审的尼姑!

在“布绒朗私立敬老福利院”(ttp://219.153.20.221:8080/buruna/home.htm)网站上,还可以见到布绒朗寺许多阿尼的照片。照片上的这些阿尼,而今在何处?——狱中?被监控的家中?而她们的寺院,已经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