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29日星期一

卡瓦娘吉||不辞而别,原谅这颗躁动不安的心


2015-06-29 书袋旅行shudailvxing


【按:卡瓦娘吉,真名娘吉本,1989年生,青海海南人,藏族青年诗人,作家,童话故事撰写者,青海湖生态环境保护志愿者。2014年与朋友拍摄完成《雅砻江边的孩子》微型纪录片,并且出版童话绘本《飞蛾》。他自己如此描述《飞蛾》:这是一本绘本,他讲述了一段发生在人与飞蛾之间的故事。两个被抛弃的生命在这里相遇,彼此倾诉破败不堪的命运,但因为爱的降临,所有的一切都将改变。2015年6月26日19时30分许,娘吉本进入青海湖边的江西沟莫热村一社,在拆解一张非法捕捞湟鱼的渔网时,不慎陷入湖内水坑遇难,享年26岁。】

【为悼念卡瓦娘吉,分别从他的微博(昵称:卡瓦娘吉)与微信公众号(卡瓦娘吉)中选取了部分中文文字,做出一篇长文,用以纪念这位充满爱与悲伤的年轻诗人。本篇长文共三部分,第一部分从卡瓦娘吉的微博中选取了部分汉语文字,时间从2014年4月到2015年6月为止。第二部分为其诗歌,第三部分为他的一篇散文《回乡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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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4月

1.一九五八年,也许这是普通藏人第一次记住的公历年号,但人们是容易健忘的,他们变得不那么喜欢提起那段刚刚过去的,其实还没有完全结束的历史。可是有那么一群人,在那么一段时间里,无缘无故地成了时代的牺牲品。那些大背景下的小人物们的命运,不再有人去关注,因为这是个正在失去悲悯的时代。

2.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一切以往的春天都不复存在,就连那最坚韧而又狂乱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转瞬即逝的现实,唯有孤独永恒。再见,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

2014年5月

1.我还是会相信,星星会说话,石头会开花,稻草人会起舞,穿过夏天的森林和冬天的风雪过后,你终会抵达。

2.也许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生活在不同的地方,有着各自不同的价值观,朝向不同的方向奔跑;但我们作为同样的人类,有着同样的悲伤和同样的希望,向往美好的未来、幸福和欢乐、爱情和自由,希望拥有温馨的祝福、陪伴和牵挂。我知道有些事终将流逝,像岁月,像青春;只有祝福与你相伴,祝你好运!

3.我喜欢那些内心孤独的人;不属于任何党派、任何教派的人;我喜欢那些用自己独到的视角理解世界的人;我喜欢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憧憬未来。

4.我幻想有个孤立的小岛,一间房子,满满的书和爱情,有你,有我,还有无尽的欢乐。想到这里,有些疼痛,感动和希望,在极热的胸口旋转。

5.这座小城寂静而喧哗。西宁的街道上已看不见你的背影。我回过头去,看见七年前的我们还在街上盲目地游荡。永无止境的忧伤里因为有你,我心存温暖,也有悲凉。只希望和你一起漫步在青藏公路上,在黄昏,在青海湖边,在一次美丽的夏天。我想念你,你却消失在如尘土般的众生里,没有留下任何足迹让我寻觅。

6.昨晚梦见你喝酒了,然后睡在冬天的街上,我不顾车流冲过去,把你抱上,我发现你的身体变得冰冷而僵硬。我害怕你已死去,因此撕心裂肺地把你紧紧拥着,我感觉到你的身体开始慢慢暖起,像春天来到大地上,像雪原在太阳下融化。我听见生命的气息再次穿过你的鼻孔。我是多么的高兴,多么的悲伤。

7.在这个绝美又让人绝望的世界上,你们这般美丽。美是你们的幸福,也是你们的悲剧。因为美,你们活的高傲,因为美,你们时常忧伤。你们的一生是爱情,也是悲情。我永远欣赏你们,却不敢拥有你们。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悲伤因你们而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欢喜也是因为你们而存在。谢谢你们,祝你们好运!

8.很多时候,我会想起盗梦空间中那个属于两个人的世界,没有岁月流逝,没有浮躁不安,只有两个相爱的人,两颗无比单纯的心。如果爱情可以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如果两个相爱的人可以拥有一个只属于他们的世界,如果这一切并不是幻想,那么我对所有的年轻人,憧憬爱情的人,祝你们好运!

9.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已经很糟糕,一直都是,爱和承诺,公平和正义从来都没有降临于人世,我们的人性中充满了自私,欲望和残忍。

10,爱情就像春天的细雨,天刚要亮的时候下在干枯的草丛深处,带着温暖,带着希望,带着美好的早晨。爱情也像每一次我们都会看见却不再去理会的晚霞,燃烧着,猛烈地燃烧着,然后变成一把灰烬。

11.我一直都想要给你一个家的温暖。但我知道,对于生活,一颗真诚的爱情无足轻重。我为何一直舍不得放下,一半是因为爱慕,另一半是因为心疼,不忍心让你独自承受来自生活和生命的各种不幸。


2014年7月

1.度母看到尘世间的悲欢离合,忍不住流下眼泪。一滴眼泪落入凡间,此后便有了这颗绿松石。永不停歇的时间的流逝中,生生世世的轮回与生死中,我独自为你封存这棵绿松石。千百年后若能获得一次与你擦肩而过的缘分,我愿为你献上这颗真如天空一般永恒的绿松石,只为看见你的回眸,然后嫣然一笑的瞬间...

2014年9月

1.我看见那些政治家和宗教家,滔滔不绝地描述他们的宏伟计划,告诉我们未来由他们来替我们完成时,我不喜欢他们的发型,领带和袈裟。不喜欢他们走路的样子,微笑时堆满脸上的皱纹。他们是一群生了锈的“人”!

2.每当我像一名游客或移民一样站在故乡的土地时,每当我从书本上读不清我的祖辈们为了保卫故土而浴血奋战的历史时,每当我看见那最后的故乡——母语,也从我们的言谈举止中慢慢流逝时,我都决定做一名“生活”的叛徒。

3.我的好,我的坏,我的异类,我的虚荣,我的自私,你们都可以拿去看。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只是经历不一样。我的怨恨,我的骄傲,我的不真实,我想要的伟大,都可以拿出来跟你们分享。

4.“小时候,大人轻轻揪住两只耳朵把小孩子夹起来,然后问:看见拉萨了吗?小孩子答,没有啊。抬得更高一些再问:现在看见拉萨了吗?耐不住痛的就会说,看见啦看见啦。这是我们孩童时唯一一个就算脸颊和耳朵很痛却还乐此不疲地玩着的游戏。”

5.当一颗树不再炫耀自己叶繁枝茂,而是深深扎根泥土,它才真正的拥有深度。当一颗树不再攀比自己与天空的距离,而是强大自己的内径时,它才真正的拥有高度。树的生长需要深度和高度,人的成长同样需要深度和高度!当一个人不再是炫耀,而是照耀的时候,他的生命将变得真正的富有

6.“最好的写作方式就是好像你已经死了,不害怕任何人的反应,不理睬任何人的观点。”


2014年11月

每一次偶然的相遇,都会成为美好回忆的一部分。我们是彼此生命里的过客,也是这个世界的过客。我们会记住彼此的微笑,还有琐碎的不完整的只言片语。而这一切,将会构筑我那隐形的世界。

2014年12月

1.某些人很难归类。他们往往性情古怪,思路独特,不合群,羞怯或孤傲。一般来说,这种人不大招人喜欢,特别是政治家,无论是专制者还是民主派,都会因为他们难以归类,不便管理,而把他们看作天生的敌人。

2.世界上最广阔的是大海。比大海更广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广阔的是人的心灵。

3.我总觉得海子或顾城说过什么话,关于恋爱的;却又总是想不起具体说了些什么,也不愿再去翻阅查找。在这世上每个人应该有过一些关于恋爱的言论,或深或浅,或经典或平凡。唯有不变的,定是对恋爱的迷茫。人类是容易虚妄的,也容易胆怯的,在恋爱中,没有人是理性的。若在恋爱中坚持理性,定是残忍的。

2015年1月

1.我们是一个被自己感动的民族。

2.远离消耗你的人,也不要做消耗别人的人。你无法唤醒那些装睡的人,但你可以成为这个浑浊世界中清醒的那一个。

3.时间流逝之后,我们站立在没有时间的一片虚空中,遇见彼此时眼里一片虚空,说出话时声音里一片虚空,拥抱时,身体也是一片虚空。

2015年2月

1.唯有勇气,才能打开未来的门,那些尚未打开的宝库。

2.所有的一切都在土崩瓦解,所有的一切都在烟消云散。关于祖先的,关于历史的,关于记忆的,都在消失,我们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消失,却素(束)手无策。

3.“贫瘠的山梁追赶辉煌的落日,草原荒芜不见白云归巢,淳朴牧歌渐行渐远湮灭于尘世的喧嚣,不再有狼烟四起,不再有烟尘中的马蹄哒哒……”

4.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也许就是这片草原上生活过的最后一批牧民。我曾经在那样一片草原上跟那些最后的牧民一起生活,一起长大,然后渐行渐远。(照片摄于故乡,2014夏)

5.如果有一天,在茫茫人海里,我突然伸出手,去抓住另一个人的手,并不是因为我懂得这个人,也不是因为这个人懂得我,而是因为我希望去读懂一个人,也希望让一个人来阅读我,就算结局是一个读不完的故事,我也无憾。


2015年3月

1.我永远悲伤,就像我永远爱你

2.不要那么孤独,请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在过着你想要的生活。愿你我带着最微薄的行李和最丰盛的自己在世间流浪,有梦为马,随处可栖。

3.当万马奔腾时,我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你。每当我闭上眼睛时,我依然可以清楚地看见你。就像漆黑的夜里随意抬头时,我们都能看见的月亮。就像每一个清晨从梦中醒来时,我们都能看见穿过窗帘的阳光。

4.我们一路奋战,其实并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为了不让世界改变我们。/// 只有那些疯狂到以为自己能够改变世界的人,才能真正地改变世界。

5.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自从有了你,世界变得好美丽,一起漂泊一起流浪岁月里全是醉人的甜蜜,海可枯石可烂天可崩地可裂我们肩并着肩手牵着手。

6.我想看到更广阔的世界,不管它是不是诗意的。我想表达内心深处最激烈的思绪,无论它是不是完美的。【一个人的周末】

2015年4月

1.我在这里游荡,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在每一个十字路口向陌生人张望,从他们的眼神中,我看见更加陌生而荒芜的世界。我知道在这座城里,我留下了太多的情感。再见了,像烈火般燃烧的心。我想要用天空般永恒的沉寂来诉说我的爱,我的不舍,我的软弱和坚强!

2.不是因为有了眼睛才看到你欢笑的脸,而是因为有了光,才看到世间万物。光的覆盖面积决定了人类视野的开阔度。因为光能抵达多远,我们就能看到多远。如果光在心里,迷雾将会散去,万物皆显无相。

2015年5月

1.黑夜其实从来就不是黑的,黑夜里,合欢花还是红的。毛绒绒的紫藤花还是紫白色的,和黑夜还是白天没有关系。就像,我想你,和黑夜还是白天没有关系,和晴天和下雨没有关系,甚至和你知道不知道都没有关系,尽管我还是会尽量让你知道,想到这里,于是欢喜。

2.有时候宗教和政治一样,只接受赞美,不接受批判和怀疑。

3.你记住了每一个人,而我只记住了你一个人;你为所有人微笑,而我只因你一人欢乐。我只会记住那些与我相同的人,能和我一同哭泣的人。我用没心没肺的欢笑来掩饰内心深处的悲凉,绝望和迷茫。总有一天,我依然会搭上一辆去往任何方向的大巴,在某个偏僻的小镇上扔掉背包和梦想。

4.今年,二战结束已经七十年,这就意味着,如果将二战作为现代秩序最终成型的重要事件,那么经历过这一事件的人,已经年逾70。这是特殊时代造就的一批人,他们经历了战争与和平,经历了失序到秩序的形成,他们的思想中带有更为深切的历史烙印和特殊的时代命运,并深深地影响了当代世界和当代人的心灵。

5.我去了很多城市,都是一些没有你的城市。我在每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带着一生的渴望等待过你。

2015年6月

1.雨水像某个悲伤的人 // 在某个寂静的时刻突然崩塌 // 从遥远的天空倾泻下来 // 打湿了青海湖冰冷的脸颊 // 此刻,我坐在门槛上 // 等待一个只身打马过草原的人 //(2015.6.2)

2.一年又一年,我平静的好像死了。我在梦里大闹天宫,无法无天,醒了之后刷牙洗脸。我失败的像一只被钉在墙上的死蚊子,堕落的都没有尊严。

3.我希望自己永远是个美好的人,无论现实如何变化,我都不屈不饶地坚持美好的人生。

4.要么一辈子待在家乡,住同一个屋,睡同一张床。要么远离熟悉的一切,不断地越过边界,在世界上流浪,永远漂泊。

5.我们习惯把时间划分为过去,现在和未来。但现在和未来是不存在的,所有的一切都在过去,都在流逝。那不断成为过去的,才是我们正在经历的一切。未来是过去的消失,是毁灭,死亡和寂静。未来是没有希望的,就像石头里不会开出花朵,人不会长出翅膀,天空永远会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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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瓦娘吉汉语诗歌六首

《一只白鹤》

风撕碎着云
天空里一无所有
独自下沉
在风的翅膀上游离
干枯的双目,漂浮

一只白鹤,飞过天空
一切在那一刻开始生辉
天空中多了一份留恋
我时不时抬头,干枯的双目
忘了每一个苦难的夜晚

一只白鹤,飞过河流
所有的山脉像一首悲伤的歌
我想象着,疲惫
飞翔中一切不幸的美丽
燃烧的黄昏,一把灰烬

一只白鹤,落在梦里
我在墙角画满天空
凌乱的草,充满泥味的池塘
忧伤的季节
一只落在梦里的白鹤

2013.11.21

《末日》

我等待着末日降临
等待着一切化为乌有
当太空中一声巨响之后
时间回到太初,万物宁静

在时间的顶端
我重新启程,带着粮食
带着希望和光明
带着健康的身体和灵魂

我需要一个港湾
让漂泊不定的心灵驻足
我需要一个一米六的床和被褥
女人和家庭

一切、竟是虚无
哭泣啊!我整夜里哭泣
眼泪就像永不干枯的海洋
我却已忘记我为何这般痛苦

2013.9.6

《离歌》

是谁在这夜里哭泣
像是来自地狱的哀怨
她为何那么痛苦
哭声中尽是悲凉的空虚

这声音如此熟悉
像是从我内心深处的
某个角落里响起
像是在曾经的
所有夜晚的梦境中回荡过

是谁的双臂缺席了
当我们需要拥抱的时候
对着夜晚的黑,发楞
双手紧握着自己

又是谁在这夜里欢笑
啊-这悲伤的欢笑声
在黑暗的高空旋转
像是某个秃鹫在欢笑

我将在黎明时分离去
带着那些正在破碎的梦想
去草原深处寂静美丽的山坡
安葬,和我年轻的身体
我这年轻而有些颓废的身体

2013.9.4

《如果有一天》

如果有一天,我不辞而别
带着一半的快乐,一半的忧伤
搭上一辆去往任何方向的大巴
或在半路下车,随风而去
请原谅我这颗,躁动不安的心

如果有一天,我敲开你的梦
在黎明时分,或在寂静的深夜
请别把我拒在门外,别说我陌生
我翻山越岭,风尘仆仆地赶来
只为了,与你一见

2013.8.21

《晚安》

晚安!在这一刻入睡的每一个人
孤独而有些悲伤的
在某个大街或十字路口还在溜达的人

晚安!在这一刻想着远方的每一个人
从黑色的夜的深处眺望未来的
在某个日记本上还在涂抹梦想的人

2013-1-8

《诗不能当饭吃》

我想要用一生的时光
在一座石头上刻满我悲伤的诗句
因为诗不能当饭吃
石头也是
从石头上吹过的风也是

从石头上吹过的风
真美
就像悲伤的孩子坐在石头上哭泣

从石头上吹过的风
真美
就像我爱过黄昏时穿过草原的马群

黄昏时穿过草原的马群
带着被人类遗忘的伤疤
在夜晚寂静的深处嘶鸣

2014.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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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瓦娘吉散文

《回乡笔记》

既然此生的我们都是神鹰
那么就一起飞翔吧
飞到神山的顶端请为我逗留一刻
下辈子能否投胎成鹰
我们都无从知晓
就算依然会成为神鹰
也不知能否一起飞翔

——《安多民歌》

我喜欢那种坚决要飞翔的姿势,也欣赏那种执意要远行的勇气。但我并非神鹰,因此也没能自由飞翔。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一个远行的梦,在远方都有一个回乡的梦,而我一直在远行和回乡的路之间跋涉。

我到家乡的时候,家乡已到了秋末。我站在十字路口,如同一个陌生的人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四处张望。当我走进村里,跟那些相识的人打招呼,跟那些不相识的人也打招呼的时候,我发现小时候的玩伴,都已成家,结婚和生子。只有我还像一个一直没能长大的小孩一样,无所事事地到处游荡。

年轻的人们骑上摩托车聚集在小镇的三岔路口,冷风正在撕碎着他们说出的每一句话。他们的脸色苍白,双眼无光,青春的印迹不复存在。风吹打着他们乱蓬蓬的头发,当他们欢笑的时候我看见黄色的牙齿和没有血色的舌尖。但没有人谈论冬天和寒冷,他们只对女孩们的电话号码感兴趣。我知道,这就是生活。

我回乡了,在美丽的青海湖畔,我的双手如同蓝色的天空一样贫穷。对于生活,眼泪也是无济于事的。我需要学会坚强,但我看见我内心深处的脆弱、爱和悲伤。在那一刻,我知道我永远都不能学成像牦牛一般的坚强。生活就像钢铁一样摆在我的眼前,我没有退路,但前进一样是绝路。

冷风吹打着公路两旁的铁丝网、电杆和电线,草原的脊背上只有一片黑色的尘土,这些尘土从大风中起飞,在空中飘扬,漫无目标。我看见这些尘土的孤独,看见青海湖畔的大风与这些尘土一样孤独。青海湖畔的公路上车流如河。风滑过那些轿车的窗户后跌落在晚上,变的一声不响。

这是个寒冷的秋末,一群群大雁应该从天空飞过吧,但我不曾留意,因为土地的沉重,我没能欣赏天空中梦想的远航。

高原的天空很蓝,蓝的让人有些悲伤。我就在这样的天空下活着,和其他人一起过着生命里的那些日子。这有点诗意,诗意的有点孤单,孤单的有些凄凉。母亲让我离开她的身体便是一种无声的诉说,就是告诉我,生活需要我们独自去承受,人生需要我们独自去面对。

我的祖辈是游牧民,如今的他们已成定居。我看见他们喝着啤酒和青稞酒,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往事,比如女人和那些漆黑的夜晚。但我从他们的脸上变化着的光阴中看见生活的根基已经在开始崩塌。

家乡的人们在秋收,我参加了他们的行列,手握农具,干着和他们一样的活。我想起托尔斯泰走进田里干着农活的情景。阳光明媚,土地肥沃,一位老人伫立在蓝天下,疲惫而愉快。他说:“我唾弃自己所在的阶层的生活,因为我已经意识到,那根本不是生活而只是像生活而已。” “我开始接近那些穷苦、朴素、没有受过教育的信仰者,虔诚的香客和农民。” “于是我渐渐爱上了那些人。” “农民、那些创造了生命的人的活动,在我看来成了唯一真实而有意义的生活方式。”

再后来,家乡的人们开始放牧,我又参加了他们的行列。赶着牛群走过山坡,唱一首老掉牙的牧歌。那时候我想起黑塞,想起他写过的哪一篇《农舍》,“如果有许多人,像我似的由心底里鄙视边界,那就不会再有战争与封锁。可憎的莫过于边界,无聊的也莫过于边界。” “我将带走我的心,在山那边我也每时每刻需要它。因为我是个游牧民,不是农民。我是背离、变迁、幻想的崇敬者。” “是个追寻者而不是保管者。”

我爱着托尔斯泰,也喜欢着黑塞。我羡慕那些在这片大地上诗意地栖居的人们,也向往那些不断的越过边界,在那些陌生的港口和城市,以及旷野上流浪的人。

我们的胸中总有一颗燃烧的心,心中总有一个勇敢的梦。本以为所有的翅膀会带着梦想在天空随意飞翔。可是,我们都很不幸,活在这样的时代里。这是个希望和绝望并存的时代,它描绘着天堂,也建造着地狱。我们的心向往着远方,但同时我们都很明白远方的远方除了远方一无所有。因此我们的勇气开始萎缩,梦想的翅膀真如花瓣,在每一次黄昏的冷风中慢慢凋零。剩下的只是漫长而漆黑的夜晚,而我们在这样的夜里寻找着出路。

水在结冰。家乡的河流大都已停止奔流。我跳过薄薄的冰层,走向对岸。我母亲住在对岸的冬季牧场。这冬天来的太早,绿色的草滩和美丽的花丛已当然无存。寒冷已抵达我们的脚下,让活的赤裸的人无处躲藏。于是乎,一个人生命里的冬天就悄悄临近。

我想要离开冬天、寒冷和夜晚。但我知道父亲和母亲的冬天不再遥远。虽然我知道一个人生命里的冬天需要一个人过完,但那些黑暗的夜里生命的翅膀触碰到的寒冷,已没人能够忍受。我们都无法替别人受苦,我们只能目睹着苦难从别人身上发生,然后等待自己的苦难不久降临。我们都想要勇敢地活着,但生活已不再关注我们的存在。

“一只羊的冬天是艰难的,两只羊的冬天同样是艰难的,人会帮助他们度过寒冷和饥饿。但是,当人的生命中降临冬天的时候,神也会弃之而不顾。因为一个人活在这个人类的世界上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我在放牧的那些日子,为羊群储存草料的那些傍晚时这样想过。

神已经从我内心深处死去,他没有坟墓,也没有墓碑。我们都在这片没有神的土地上,像个孤儿,无辜而又委屈地活着。在这片并不诗意的土地上,我时常犹豫、彷徨。也时常踟蹰,徘徊。我的心真如一匹饿狼,一刻不停地奔跑着,但它没有方向,没有目标。

这秋末开始变的越来越冷,开始变的和其他季节不一样,变的陌生,变的无情。

我时常能够望见自己的未来,还没有到来的某个时刻,一个孤独的老人坐在黄昏的河边,心中藏着无尽的沧桑,望着西天的云朵被落日烧焦。我的内心深处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这海洋冰冷,冰冷的让人在夜的深处苏醒。我时常绝望、哭泣、痛苦。但我忍受着这一切,忍受着生命里最不能承受的一切重量,是因为我对生活的渴望,对生命的渴望,对爱的渴望,“我存在着,我努力着。”如果有一天,在茫茫人海里,我突然伸出手,去抓住另一个人的手,并不是因为我懂得这个人,也并不是因为这个人懂得我,而是因为我希望去读懂一个人,也希望让一个人来阅读我,就算结局是一个读不完的故事,我也无憾。

2012-11-1

2014年卡瓦娘吉故乡的夏季(来自他的微博)

卡瓦娘吉的绘本《飞蛾》

绘本封面

绘本内页

卡瓦娘吉和他的绘本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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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他曾在自己的汉语诗歌后面如此介绍自己:诗人:卡瓦娘吉(1989—?),青海海南人,或安多人。他也在他的诗歌中如此写:“如果有一天,我不辞而别/带着一半的快乐,一半的忧伤/搭上一辆去往任何方向的大巴/或在半路下车,随风而去/请原谅我这颗,躁动不安的心。”整理他的文字,每每让人鼻酸落泪,太年轻太美好的生命。他热爱文学、读书、画画、旅行、写作、拍摄、与美丽的姑娘相爱、关注民族和历史,他的文字写得美丽而忧伤,令人读来带着淡淡忧愁。他是保护青海湖湟鱼的志愿者,像多年前《可可西里》中那些为保护藏羚羊而献出生命的民间保护者一样,坚强又无所依持。希望更多的人能读到他的文字,能知道他的故事,能知道环境保护志愿者,愿清水长流,愿湟鱼永在,愿世上的遗憾,能少一些。

“如果有一天,在茫茫人海里,我突然伸出手,去抓住另一个人的手,并不是因为我懂得这个人,也并不是因为这个人懂得我,而是因为我希望去读懂一个人,也希望让一个人来阅读我,就算结局是一个读不完的故事,我也无憾。”——卡瓦娘吉













十八万歌迷在格拉斯顿伯里音乐节为尊者达赖喇嘛祝寿




昨日(28日),英国格拉斯顿伯里音乐节,今年全球最大露天音乐节Glastonbury,18万歌迷为嘉瓦仁波切合唱“祝你生日快乐”。

自由亚洲广播电台报道西藏流亡精神领袖达赖喇嘛星期天参加了一年一度欧洲最大型艺术活动之一的英国格拉斯顿伯里音乐节,并对观众发表讲话。达赖喇嘛在讲话中谈到教育和个人觉醒等话题。他说,人生的目标在于追求幸福圆满的生活,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同时尊重他人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利,并通过教育与自我觉醒的方式来完成此一目标。他还指出,一旦每个人发挥了博爱精神,世界就不再需要武力了。有人问如果他能不作达赖喇嘛哪怕一天,他将选择干什么,达赖喇嘛说他很想当一个拖拉机司机,因为他很喜欢务农和机械。他告诫人们永远不要放弃对幸福的追求。音乐会观众还为刚刚过完80岁生日的达赖喇嘛合唱“生日快乐”歌。此前中国曾警告音乐节主办者,邀请达赖喇嘛在音乐节上讲话等于为他提供“从事反华分裂主义活动”的平台。中国外交部发言人陆慷说,他不清楚达赖喇嘛在格拉斯顿布利音乐节将有什么具体活动,但中国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没有变。






2015年6月28日星期日

为护鱼阻盗捕,年轻藏人作家卡瓦娘吉殉身青海湖


为护鱼阻盗捕,年轻藏人作家卡瓦娘吉6月26日晚殉身青海湖


(一)转三江源生态环境保护协会【究竟谁是卡瓦娘吉,青海湖边到底发生什么了】
2015-06-28


飞蛾,藏族,真名娘吉本,笔名卡瓦娘吉,1989年生,青海海南人。藏族青年诗人,作家,童话故事撰写者。曾在西北民族大学就读期间出版自己的诗集,2013-2014年和朋友一同拍摄完成《雅砻江边的孩子》微型纪录片,并且出版自己的童话绘本《飞蛾》等。

笔录:

2015年6.25日下午七八时,飞蛾和同伴彭毛在位于江西沟乡莫热村湖边,看见几个非法捕捞湟鱼的可疑人员。在与他们的交谈中,这些人主动并公开承认自己就是来此处非法捕捞湟鱼的。当时这些人开有两辆皮卡车,车内装有若干捕鱼用的网具和船只。飞蛾和彭毛就地拨通了当地村委会的电话,交代清楚此处非法捕捞湟鱼的事情,就在此时,其中一辆捕鱼车返回了江西沟乡。大约晚上九点钟,村里组织安排了几个青壮年前往非法捕鱼点进行蹲守,当晚十一点半的时候,他们发现另一辆银色的皮卡车驶往这个非法捕鱼的点。这辆皮卡车中装有一个给塑料船只打气的气筒/一件大衣/几双鞋子,还有一个夜间采光使用的头罩手电灯。开这辆银色皮卡车的人主动说出,自己来此处是为了等待正在青海湖非法捕鱼的哥哥。还说所有的事情等还在湖中打捞渔网的哥哥回来,再和这些村里的年轻人“商量”(即私了)。这些来自江西沟乡的年轻护渔人当即表示反对私了,并开车和这个银色皮卡车车主一起回到大仓村村委。

这些江西沟乡的年轻护渔人继续回到非法捕鱼点进行蹲守。大约在6月26日凌晨一点,此时正在青海湖完成收网工作准备回到莫热村湖边(非法捕鱼点),与银色皮卡车车主碰面的非法捕鱼同伙发现情况不对,没有将船只驶向莫热村湖边,而是将汽艇开往大仓四队方向。这些非法捕捞湟鱼的不法分子,早已将另一辆皮卡车停在大仓四队方向以便应对突发情况,到了四队后这些非法捕鱼者将捕获的湟鱼全部运到备留的皮卡车中,开车逃跑。原本蹲守在莫热村湖边的江西沟乡年轻护渔人看到这些非法捕捞黄鱼的不法分子预趁机逃跑,便一路开车追赶,半路上这些护渔年轻人的车子恰巧抛锚坏了。护渔的年轻人就跑着去追那些非法捕鱼者。这些猖狂的非法捕鱼人一边开着皮卡车在仓皇逃跑,一边还不时沿路扔出捕获的湟鱼。据回忆,当晚在莫热村湖边进行蹲守和参与追赶非法捕鱼不法分子的年轻护渔人共十二人(飞蛾一直在),他们回去休息时已是6.26日凌晨四点四十六分。

6.26日早上九时,前夜嚣张逃跑并在沿途乱扔湟鱼的两个不法分子,来村委会接那位银色皮卡车车主(6.25供认不讳在非法捕鱼的同伙)。当他们到村委会的时候,他们对自己前一晚非法捕鱼的事情根本不认账,全然一副被冤枉和无辜的台词,声称当时只是在赶羊放牧。事情到这里由于没有确凿的图片和视频证据而不得不被搁置一方。

6.26日下午飞蛾看了会儿书,大概七点钟他叫了几个朋友又去湖边了,这次他和朋友去湖边是为了拍摄非法捕捞青海湖湟鱼的证据。晚上八点的时候,他给一位朋友打电话:我已经拍到了非法捕捞湟鱼的确凿证据了,图片和视频都具全。朋友对飞蛾说:我现在马上来接你吧 ! 飞蛾还和往常一样开玩笑的说:不用你来接,我自己就能马上到。

就在快要回去的时候,他们发现湖面上还漂浮着几个大的空塑料瓶。(这些空塑料瓶就是夏季常用于非法捕捞湟鱼的手段之一。具体请看以下备注)

飞蛾主动下水拆解这个渔网,据了解前去的同伴和他本人都不会游泳。同伴还在身后一直喊飞蛾回来再商量拆解渔网的办法时,湖水已经漫过飞蛾的额头。当他的同伴努力将落入水中的飞蛾抱上岸边,一切仅仅不到一分钟,所有的一切发生的太突然,飞蛾就这样离开了我们。

这是整个事情发生的具体经过。

以上文字全部经由与飞蛾共同参与此次护渔事件的同伴提供。

备注:

1. 飞蛾 ,仅指此次护渔事件遇难者卡瓦娘吉。我和他生前是好朋友,称呼他为“飞蛾”;也因他的同名童书绘本《飞蛾》。在藏族丧葬文化中对已故者的名字避而不提,故在此文和接下来的文字中,不直呼齐名。

2. (通常情况下,非法捕鱼者将自己的渔网撒入湖水中,同时渔网的一头连接一根足够细长和结实的绳子,这根绳子系在一个大的空塑料瓶上。任凭海浪拍打,海风吹过,这个空瓶子一直漂浮在湖面上。这既是一种简易粗糙的捕鱼方式(一方面非法捕鱼的人不用白天一直出现在捕鱼点,这样很大程度上就避开了护渔人的怀疑,另一方面又为他们晚上收网前期准备工作留有充足的

(二)转醍醐【护鱼牺牲前,年轻藏族诗人的心都写在了这本书里】

卡瓦娘吉生前留影

这张英俊的面孔已不再鲜活。它属于卡瓦娘吉。2天前,这位藏族青年诗人在青海湖制止非法偷猎湟鱼的行动中落水离世,年仅26岁。

除了爽朗的笑容,他只留下一本写满童真的书:《飞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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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蛾

娘吉本用笔名作为微博ID:卡瓦娘吉。无时无刻不展露着对文学、历史、哲学的钟爱。

在朋友们眼中,这个1989年生的小伙是精通汉藏两语的才气诗人,也是一位优秀的童话绘本作家。《飞蛾》是他最珍视的代表作品,有朋友甚至认为,他将是雪域世界的安徒生。

《飞蛾》一书封面

卡瓦娘吉这样描述《飞蛾》:这是一本绘本,它讲述了一段发生在人与飞蛾之间的故事。两个被抛弃的生命在这里相遇,彼此倾诉破败不堪的命运。但因为爱的降临,所有的一切都将改变。

卡瓦娘吉生前与作品合影

《飞蛾》一书封面

有读者曾在微博上这样表达绘本带来的感动:

“飞蛾和孤儿的故事给读者的触感应该是一样的,在烛光下两颗孤独的心,彼此通过讲故事来温暖对方的心飞蛾和孤儿的童话,有着对真善美的追求和惩恶扬善的正义感!真是万物有灵,与自然融为一体。我大胆的说,这个书是属于当代童话的!是藏族当代童话!”

《飞蛾》一书内页

《飞蛾》一书内页

《飞蛾》一书内页

《飞蛾》一书内页


《飞蛾》这个名字一语成谶。面对未知的湖,他正如扑火般,将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青海湖中。

这是他生前的笑容。现在,他要休息了。

(三)卡瓦娘吉的诗:如果有一天

                         
如果有一天,我不辞而别
带着一半的快乐,一半的忧伤
搭上一辆去往任何方向的大巴
或在半路下车,随风而去
请原谅我这颗,躁动不安的心
如果有一天,我敲开你的梦
在黎明时分,或在寂静的深夜
请别把我拒在门外,别说我陌生
我翻山越岭,风尘仆仆地赶来
只为了,与你一见
                   
2013.8.21

2015年6月27日星期六

唯色RFA博客:喜德林废墟的前世(二)

这是2013年秋天拍摄的喜德林废墟,入口处张贴着“中国梦”宣传画:“中国何以强,缘有共产党”。

喜德林废墟的前世(二)

文/唯色

2、

六世热振仁波切的中文笔迹。(翻拍)
说起来,喜德扎仓的下场不过在半个世纪内完成,可耐人寻味的是,竟然就到了众说纷纭或者讳莫如深的地步。这是不是因为,遭受灭顶之灾的,并不只是类似宗教殿宇、贵族府邸这样的建筑物?一些专事改写历史的御用文人,不愿提及“人类杀劫”【1】留下的累累凭证,一言以蔽之地说,早在图伯特被和平解放以前,那个做过摄政的“热振活佛”就成了“爱国人士”,他被亲英帝国主义的“达札活佛”迫害致死以后,喜德扎仓就被烧毁了【2】。这可真的是一派胡言啊。那个“爱国人士”的转世、第六世热振仁波切单增晋美,是我的一位表姐夫的舅舅,而且我采访过他的侍从僧人,读到过他遗留的几本笔记,见到过他的藏汉文亲笔手迹,听说过他的太多故事。

他的一生太悲惨了,比前世更悲惨,还在十多岁时,就被收编进什么“青少年活佛班”【3】,听上去不错,其实是“改造思想”、“接受再教育”,这都是那个极权统治者的专门术语。原本活跃的他被认为是“小班禅集团”的骨干,每日写检查,交待“反动思想”。之后,十一个少年祖古【4】全都集中在拉萨郊外去牧羊放牛,养猪捕鱼,掏猪圈搬石头,用“六六六”药粉杀虫子。因为经常挨饿,只好偷吃掺有酒糟的猪饲料,结果全都有了酒瘾,直到1978年才被“落实政策”,安置在诸如政协、佛协之类被党统战的单位充当“花瓶”,但其中一些祖古的一生已经给毁了。

尤令人难过的是,在文革中坐牢三年的热振仁波切,甚至多次疯癫。据了解,第一次是1987年,他赴北京索要文革时被掠夺的古旧唐卡,与相关官员发生争执,不知是气急攻心,或如传闻中被人下毒,当晚他一口牙齿全脱落不说,竟一度神志不清。第二次是1989年3月,祖拉康【5】举行祈愿大法会之时,僧侣与民众举事抗议被镇压,正在家中修法的他听闻事变当场精神失常。第三次是1995年,当局将达赖喇嘛认证的十一世班禅喇嘛、五岁的牧人男孩囚禁,钦定另一名孩童僭越登上十一世班禅喇嘛的法座,并要求诸多仁波切去北京举手表态,但热振仁波切却在临行前夕突然疯了。可是,正如他对恳劝他治病的侍者所言:“我什么时候发疯,你应该知道。”

右二穿俗装的男子是六世热振仁波切。(转自网络)

他多次要求当局归还喜德扎仓,愿意自己出钱修复,却不被理会,尽管他有了诸如政协常委、佛协副会长的头衔。旧痼新疾,以及我们无法知晓的心事重重,终于在1997年摧毁了他50岁的肉体。忠心耿耿的侍者告诉我,有天早晨惊见热振仁波切痛哭不止,急问缘由,他泣道夜里梦见衮顿【6】了,站在花丛中问:你还在这里吗?你不走吗?在世人的眼中,热振仁波切嗜酒吸烟还打麻将,并有妻子儿女,已属违戒破规,因此被非议,他却慨然道:“黄金即便被扔进粪坑,只要洗净,还是黄金。”这显然如自嘲又如自况,然而贵重的黄金,又是被怎样的外力给弄脏的呢?他喜欢写诗、绘画,中文也很好,他甚至将革命小说《青春之歌》【7】翻译成藏文,从选择的书本可见他内心中的浪漫、叛逆,以及曾被共产主义意识形态予以改造的痕迹。他还自学英语,可以说些简单的会话。

而热振仁波切前世的敌人达札仁波切,这一世是个酒鬼、烟鬼,长了一个红彤彤的酒糟鼻子,曾喝醉了在佛协提着打猎的小口径步枪满院子追撵老婆。听说“3·14”之后,他是当局派驻哲蚌寺工作组的骨干,完全想象得出他那副样子,在当面见到僧人时,会做出拉萨人那种百般多礼的样子,正如他在见到驻藏大吏张庆黎时,会卑躬屈膝得连舌头也可以吐出来,同时,他又会在大会小会上,对另一个人神色不变地口吐恶言,而那个人就是远方的尊者达赖喇嘛。但在自传【8】中,达赖喇嘛回忆他与前世达札仁波切最后一次见面,达札仁波切谦恭地说,如果从前曾对年幼学经的衮顿态度太凶的话,请他千万不要挂怀。当他圆寂,达赖喇嘛专门去拉萨附近的达札寺,在其灵塔前举行了很长的殊胜仪式,这表明,两位高僧之间原本是有着深厚情谊的。

然而让人分裂的是,这一世的达札曾于1990年代末去过印度。据著名的藏人作家嘉央诺布(Jamyang Norbu)忆及他们之间的会见时写到:“仁波切有很多有趣的故事可以讲……仁波切与其他年轻的祖古被关押在一个特殊的处所,他们在那里不只像其他藏人一样必须挖沟渠、拖拉‘夜土’(用来作肥料的人类粪便),在中国人典型的‘虐待兼教训’的方式指定下,他们还必须做屠夫与渔夫,以亲身体会佛教徒悲悯心乃谬误虚伪之马列主义教育。”其中,至关重要的还有这句:“当然,仁波切从拉萨来到达兰萨拉,是为了朝见尊者……”【9】

拍摄于1998年楚布寺,合掌者是达隆孜珠仁波切。
另外,如达隆噶举教派的孜珠仁波切,虽艰难护戒,恪守本分,却也不得不谨小慎微,寡言少语,我听他的学生透露过,在他余生这几年,常常于夜深人静时,双手捧着衮顿的法像泣不成声。而止贡噶举教派的奴巴仁波切,竟于文革结束之后娶了“造反有理”的进藏红卫兵为妻,这是多么奇特的姻缘啊,可数年后他却独自出走尼泊尔,留下自称“康珠玛”【10】或明妃【11】的东北籍女子终老拉萨,而那已然衰老的女子并不甘寂寞,曾于近年数次跑到达兰萨拉以神秘的身份、离奇的谎言去游说近年来从图伯特逃出去的藏人,有意追问是否思念家乡与亲人,当对方忍不住潸然泪下,就打包票说她可以想法让其回家,既往不咎……总有一天,我要书写那十一个祖古的坎坷今生,他们并非寻常众生而是代代传承的珍宝,他们被毁损的命运意味着他们所代表的智识迫不得已的枯竭,而那才是活生生的佛法示现,比任何的当头棒喝更为有力。

3、
拍摄于2013年夏天。左上角是新落成的大型商场“神力·时代广场”。

把寺院变成战场或者军营、据点,比把寺院变成旅馆、仓库更加触目惊心。应该说,图伯特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多废墟,哪怕是在教派有过纷争的历史上。而这些废墟都是近代蜕变的象征,有当年不远万里来到拉萨的“帝国主义分子”的图片为证,我说过,多亏他们,用难能可贵的影像留下了许多废墟的前生往世。我还见过一位1960年代当兵进藏的汉人在他三十多年的西藏岁月中,为热振寺在不同的年代拍下的不同照片,第一张寺院犹在,而第二张就夷为平地了,据称就是他所在的军队用炮弹给摧毁的,所珍藏的佛教经典被焚烧了整整三个月;第三张,唉,幸好有这第三张,不然这世界真的令人绝望。在第三张上,一个虽然远远不及当年规模,却俨然是一座正式的寺院大殿,在信徒手中重建,已经向游客开放了。然而纷至沓来的游客汇集的蛮力亦不可小觑,一位坐火车去拉萨旅游的北京老人兴奋地说:去那么多人,再高的海拔也会给它踩平喽。

当然,我也不是说遍及藏地的废墟和遗址都是这半个世纪以来造成的。我并没有把全部责任都推诿给野蛮的强盗。我知道有的废墟,类似远在阿里的古格王宫【12】在很早以前就变成废墟了。但废墟之后继续废墟下去,就不是自然规律了,其实还是他们造成的。真遗憾,我又提起他们了,我没有办法在说到废墟时不提到总是要求我们感恩不尽的“大救星”。我还要提及的、疑问的是依傍着废墟的博巴【13】——卫藏的博巴,以及安多的博巴、康的博巴——如何做得到心安理得地过日子?当我们依傍着废墟讲述往日里的庄严法会,依傍着废墟历数往日里的繁华节庆,依傍着废墟从头再来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没有比这更令人唏嘘的了,没有比这更令人挫败的了,没有比这更令人逐渐自卑的了。有人批评我是“西藏的凭吊者”,这令我暗暗吃惊。我确实未曾想过我会是一个凭吊者。我以为我是一个情绪稳定的歌者,却不曾料想唱的歌越来越似悲歌,不,不是越来越似,而是越来越是,没法不这样了。

上图为翻拍,原图拍摄于1990年代初。下图是我于2012年在同样的地点拍摄。

十多年前,喜德扎仓的内墙上还看得见很清晰的毛主席语录:“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太熟悉了,让我重返我被洗脑的学生时代。可是在巨大的、血红色的字迹之间,仔细看,竟然用粉笔画着一个手拿大刀、露着生殖器的男子边狂奔边回首,而楼上,整整一面墙上还留着斑驳陆离的壁画,依稀辨认得出戴黄帽的宗喀巴大师【14】双手结印,跏趺而坐。最早这些画面,我是从一本相当厚的关于拉萨寺院的英文画册【15】上看见的,画册的作者是十多年前在拉萨修复老房子的德国人安德烈•亚历山大,然而他的辛苦修复不及政府的拆除更快,他不禁伤感地说:“每去一次,老房都在明显减少——一石一砖,一巷一街,连狗也在‘失踪’”,但最终,连他也被国家机器送上了永别拉萨的飞机。

本以为安德烈拍摄的画面早已消失,未曾想近年的某日,穿过大院里正在打扑克、打麻将的藏人,以及蹬着三轮、吆喝买卖的汉人,我独自从废墟左侧手脚并用地爬将上去,每一步都冒着可能坍塌的危险,渐至基本露天的顶层,万分惊讶地看见斑驳的墙上依旧完好地留存着“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八个大字,依旧完好地留存着那个手拿大刀、露着生殖器的男子边狂奔边回首,且还添了许多新的花絮,比如一头驴、数朵花、一些笔迹各异的中文(和合四象,辉煌发展,少林武术名扬天下),几个点缀似的藏文词汇,尤令人瞠目的是,还有一幅用墨笔勾勒出男性大腿间生殖器昂然挺立的漫画,并有箭头指向一个广告信息,写的是“同志交友”,下面是手机号码和QQ号码。这一切简直是太魔幻现实主义了,我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从“神力·时代广场”俯拍伤疤似的喜德林废墟,
不远处高耸的是拉萨市公安局科技信息大厦。
至于喜德扎仓的今天,不必再写下去了。反正像我似的总惦记着,总去如今的废墟前做凭吊状的人不会太多。听说有些聪明的脑瓜早就在打这废墟的主意,因为它占据的位置实在是好上加好,那么大的地皮,如果就地盖个多少颗星星的酒店,不尽财源不滚滚来才怪。或者盖成大杂院,五层或者六层,租给源源不断的包工队和“巷盅麻”【16】,也是一笔厚财。跟祖拉康一样高甚至比祖拉康更高又怎么了?不让跟祖拉康一样高,那是“旧西藏”的破规矩,需要像文革破“四旧”那样给破除掉。据说在那“最反动、最黑暗、最落后、最残酷、最野蛮”的“旧西藏”,站在祖拉康的二楼上,可以放眼远眺东南方向的色拉寺,但几年前修建的著名援藏工程——拉萨市公安局科技信息大厦,阻挡了从祖拉康望见色拉寺的视线,被公认是超高违章建筑的典型,拉萨最丑陋的地标之一。

有一度,祖拉康凭借“世界文化遗产”的名声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这把看似唬人的大伞得以维持传说中的风光,可惜风光不再,如今在祖拉康的西北面和北面,已经有两座巨型商场的高度超过了它,据说这与某某市长、某某大款、某某援藏干部有关。也因此,我有预感,他们是不会让喜德林废墟像一个大伤疤似的总摆在闹市当中让他们难堪的,等着瞧吧,或许要不了多久,这里将平地起高楼。事实上,不过咫尺之遥,号称“开启拉萨主体商业时代”的大片商厦正在飞速修盖,喜德林废墟的周围尽是商机勃勃的开发之地,早已无用的它又怎能幸免?再过些年,若提起喜德林,什么?什么?这是什么东西?

我相信,商业化与革命、战争的杀伤力、破坏力是一样的。从某种意义来说,商业化更甚。在革命和战争中,会有很多人屈从和背叛,但也会有很多人抵制和反抗,虽然四处皆是硝烟弥漫、残垣断壁,但是不会彻底断送,有些最珍贵的、最本质的事物会被秘密地珍藏、护送、传承。然而商业化并不是杀气腾腾的,也不是见血封喉的,有时候还是令人迷醉的,就像酒醉之后虽然记忆丧失,却已经遭到了全盘的剥夺和伤害。商业化就像潘多拉魔盒,可以刺激、复苏和释放人性中的贪嗔痴,大多数人都会卷入其中,结果腐烂是从内心腐烂的,败落是从自己败落的,再加上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的饿鬼投胎,逐渐地,覆水难收,徒留下图伯特躺在天葬台上任鹰鹫撕咬。唉,我看见了,我听见了,我万箭穿心地体会到了。

我见到这废墟的最后一眼,准确地说,是到目前为止的最后一眼,发生于藏历土鼠年八月某日,其实只是一瞥,足以让我心惊胆颤。就在去往喜德扎仓的巷口,可能只能容一辆三轮车出入的巷口,站着四个钢枪在手的军人。渐行渐近,可以清晰地看见年轻的他们面带凶相。他们是在守护里面的废墟吗?或者说,那废墟,因为外面有了持枪的他们而变得意味深长。我本想去看看经历了三月事变的废墟是否更加倾颓,犹豫间,只留下了十分模糊的一瞥。此刻多少有些后悔,多年来,我只要在拉萨,就会去那座废墟履行纯属我个人的一种凭吊仪式,或者说,多年来,我一直在观察的那座废墟,错失了2008年的记录。

写于2009年末,改于2015年。

注释:

[1]人类杀劫:藏语,指文化大革命。我在关于文革在西藏的历史影像及其评述《杀劫》一书中写过:“‘杀劫’是藏语‘革命’的发音,汉语拼音为‘Sha Jie’……传统藏语中从无这个词汇。半个多世纪前,当共产党的军队开进西藏,……据说这是因新时代的降临而派生的无数新词中,在翻译上最为准确的一个。(革命)在汉语中可以找到很多同音字,我选择的是‘杀劫’,以此表明二十世纪五0年代以来的革命给西藏带来的劫难。四十年前,又一场被称为‘文化大革命’的革命席卷西藏,于是‘杀劫’之前被加上了(文化)。……汉语拼音为Ren Lei,与汉语的‘人类’发音相近,所以用汉语表达藏语中的(文化大革命)一词,就成了对西藏民族而言的‘人类杀劫’。”

[2]《劫难:1947年春热振事件》,廉湘民著,中国藏学出版社,2004年。

[3]青少年活佛班:据有关资料介绍,1963年初,毛泽东指示西藏自治区筹委会开办“青少年活佛班”,目的在于培养“又红又专”的宗教界上层人士,起先校址位于下密院,包括各大教派的11位青少年朱古,分别为:六世热振·单增晋美、五世策墨林·丹增赤烈、十二世洛桑巴·赤烈曲桑、三世达札·丹增格列、九世木雅·曲吉建才、十一世赤达·丹增伦珠、七世扎塘·单白尼玛、二世恩公·次仁平措、三世桑珠·阿旺扎巴、十一世奴巴·贡觉丹增和五世普布觉·强巴单增。年龄最小的是8岁的达札•单增格列,年龄最大的是17岁的洛桑巴•赤烈曲桑。1964年,班禅喇嘛被批斗,热振等朱古被打成“小班禅集团”遭到整肃。1965年,“青少年活佛班”改为自治区社会主义学院(筹备)青年班,迁往拉萨郊区的蔡公堂寺,进行劳动改造,受尽苦难。直到1978年才被“落实政策”,进入自治区佛协。

[4]祖古:藏语,化身,转世者。指的是藏传佛教的转世僧侣。

[5]祖拉康:藏语,佛殿。即大昭寺,位于拉萨,被达赖喇嘛誉为“全藏地最神圣的寺院”。由吐蕃(图伯特)君主第三十三代赞普松赞干布修建于公元7世纪初,但在文革中,古老佛像基本被毁,徒留受损建筑,直至1980年代才重建。

[6]衮顿:藏语,对达赖喇嘛的敬称之一,意为虔心呼喊即出现眼前,简译即尊前。

[7]《青春之歌》:1958年,在北京出版的一部描写在中共领导下的学生运动及知识分子斗争生活、情感婚姻的长篇小说,作者为中国女作家杨沫。

[8]《达赖喇嘛自传——流亡中的自在》:康鼎译,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9年。

[9]嘉央诺布《高原圣殿:图伯特往昔的野生动物和自然保育》 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0/01/blog-post_28.html

[10]康珠玛:藏语,空行母,也叫瑜祗母、瑜伽母,藏传佛教中对某种女性神祗和某些女性修行成就者的尊称,其含义深奥,难以简单解释。多数可作本尊,少数或作护法,有些是佛、菩萨及转世化身的修行伴侣。

[11]明妃:佛教空行母的俗称,代指修行人的修行伴侣,也属于一种容易产生误解的解释。

[12]古格王宫:古格故城坐落于西藏阿里扎达县。为史上辉煌无比的吐蕃(图伯特)帝国王室的后裔所建,偏居此地700余年,传承20余代国王,距今有1300年的历史,于十七世纪灭亡,留下无数珍贵文物和历史资料。

[13]博巴:藏语,藏人。

[14]宗喀巴大师:于藏历第六绕迥之火鸡年(1357年)10月25日,诞生在宗喀地方(今青海省湟中县塔尔寺所在地),故被称为宗喀巴,又被尊称为杰仁波切,是改革和复兴藏传佛教的一代宗师。重要论著为《菩提道次第广论》和《密宗道次第广论》。1419年10月25日,圆寂于他所创建的甘丹寺。其诞辰与圆寂日,在全藏地形成燃灯纪念的传统,即甘丹安曲(燃灯节)。

[15]André Alexander , The Temples of Lhasa: Tibetan Buddhist Architecture from the 7th to the 21st Centuries, Serindia Publications, 2005.

[16]巷盅麻:藏语,妓女。

【转自唯色RFA博客:http://www.rfa.org/mandarin/zhuanlan/weiseblog/woeser-06262015090623.html。转载请注明。】

延伸阅读:

唯色RFA博客:喜德林废墟的前世(一)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5/06/rfa.html

2015年6月26日星期五

王力雄:张荫棠与赵尔丰

中国政府对清驻藏大臣的表述。(见2013年在拉萨建的“清政府驻藏大臣衙门旧址”)

张荫棠与赵尔丰

文/王力雄

清政府对西藏实行新政,有两位代表人物。文的是张荫棠,武的是赵尔丰。

张荫棠图片见2013年在拉萨建的“清政府驻藏大臣衙门旧址”。
张荫棠曾任清政府的外交官,两次中国与英国谈判藏事条约,他皆是中方主要代表。1906年到1908年,他被派到西藏整顿藏务。朝廷曾要给他驻藏帮办大臣之职,张荫棠知道驻藏大臣在藏人中失去威信,宁愿以钦差大臣身份履职。他进藏后,清除时弊,整肃吏治,惩治了一批贪官污吏,使他在藏人心目中树立威信──拉萨有一种“张大人花”,据说就是藏人给他当年带进西藏的花起的名字。

张荫棠的治藏思想和措施,用他自己的话概括是“惟整顿西藏非收政权不可,欲收政权非用兵力不可”。他上奏朝廷的“治藏十九条”,直到中共治藏仍有诸多继承。张在西藏时间较短,却为中国在新国际形势下对西藏确立主权形成政策基础。继张荫棠之后主持藏务的驻藏大臣联豫,则在张荫棠筹划和倡导的基础上具体实施收取西藏政权的政策。

张荫棠和联豫在藏期间,正值十三世达赖喇嘛为躲避英军入侵,连续五年流亡在外,造成藏人群龙无首,为中国收取西藏政权提供了有利时机。他们借机清除西藏官员中的亲英派人士,重新任命噶伦等官员,改革政权体制和设立新的政府机构。联豫力主由驻藏大臣直接管理全藏政事,将全藏政权收至驻藏大臣衙门系统,不再通过噶厦政府。那时甚至有把西藏改为中国一个行省,彻底结束藏人治藏局面的主张。只是西藏实在过于遥远,无法派进足够执政官员而停留于议论。

与之同时在康区办理藏事的赵尔丰,却以“改土归流”实现了收取政权。“康”是藏地三大地理区域之一,包括今天西藏东部、四川西部以及云南西北一角。历史上康区主要由当地世袭土司统治,个别地区间或由拉萨派官管理。十九世纪与二十世纪之交,康区随拉萨对北京的离心倾向增加也陷入多事之秋,暴动此起彼伏,攻击清朝官员和西方传教士,烧毁天主教堂,连在巴塘主持屯垦的驻藏帮办大臣凤全也被杀死。赵尔丰奉命带兵出征平定,从此开始了他对康区藏事的经营。

藏人称为“赵屠夫”的赵尔丰。
赵尔丰在被任命为川滇边务大臣后,便开始实行“改土归流”。所谓改土归流,就是把当地世袭的土司和头人,换成由清政府任命的、可以随时流动的外来满汉官员,消除土司割据的政体,纳入与中国内地一致的州县制政权体系。赵尔丰对康区采用暴烈手段,杀人无数,废除了明正、德格、巴塘、理塘为首的大小土司和昌都、乍丫等活佛的政治地位,驱逐了拉萨派在康区的官员。改土归流进一步激发康区各地土司的反抗。赵尔丰治理川边六年,南征北战,几乎总是不停地打仗。赵尔丰征服和改流的地区约计东西三千余里,南北四千余里,设府、所、州、县三十余处,为后来民国时建立西康省奠定了基础。

清末对西藏推行的新政,一定程度上起到对西藏输入现代化的作用。张荫棠、赵尔丰、联豫等人除了对藏区收权,也在经济、文化、教育、卫生等方面推行一系列新事物。如平治康川道路,敷设川藏电线,雇比利时工程师架设河口钢桥;开办工厂;创设邮局;选派年轻藏人到内地学习工艺;在拉萨建立商品陈列所供藏人参观;编练新军,办陆军学堂和巡警教练所,设步警和马警维持治安;赵尔丰在康区创办学堂六十多所,亲自为其编写课本;联豫在西藏各地也创办了二十多所新式学堂;还出版发行了藏文白话文报纸,设立译书局、印刷厂等。

但是他们共犯的通病是企图以汉文明改造藏人。张荫棠向西藏百姓灌输孔孟之道的纲常伦理,推行汉文教学,甚至提出“喇嘛娶妻生子的听便,并可充任农工商兵诸业”的主张。赵尔丰不但强迫藏人子弟学汉话,还要求藏人采用汉姓,强令改变风俗,细到要求藏人改变以吐舌头表示尊敬的习惯,规定男女青年在藏袍里面要穿裤子,甚至他认为藏人的天葬风俗不好,也要求改变。

建立主权需要把政权纳入“同构”,但同时应该给予异质的民族文化以特殊宽容,才能达成一种平衡。如果一边收缴政权,一边对西藏社会实行同化政策,便等于把敌对扩展到全体藏人,一定激起藏人的普遍愤恨。而当藏人民众与其上层精英站到一起反抗,收权和同化都会失败,播下的民族仇恨也将长期难以化解。

【转自由亚洲雪域漫谈

2015年6月24日星期三

王维洛:西藏环境恶化后果将殃及整个中国


作者 
王维洛:西藏环境恶化后果将殃及整个中国
环境与发展














    第十五届西藏喜马拉雅文化节6月13日与14日在巴黎近郊的帆塞纳森林举行,文化节由西藏流亡政府驻法国办事处和法国西藏之家共同组织,法国参议院绿党议员安德烈•盖托林(Andre Gattolin)、达赖喇嘛的妹妹吉尊白玛,以及西藏流亡政府欧洲地区议员图丹旺青等出席了活动。活动内容包括西藏传统歌舞表演、达赖喇嘛法像展览以及西藏议题的研讨会等。旅居德国的环境问题专家王维洛在有关环境问题的讨论会上做了演讲,他在演讲中表示西藏的环境日益恶化,长此以往将造成不可逆转的后果,并将对中国其他地区的生态环境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
    王维洛的演讲显然与中国官方六月初发表的《2014年西藏自治区环境状况公报》的内容大相径庭,中国官方报告说根据对西藏水环境、 大气环境、草地、森林、湿地、生物多样性等方面监测,西藏环境质量持续保持在良好状态。
    在今天的环境与发展节目中我们请王维洛先生进一步介绍西藏生态环境危机对中国其他地区的影响,并且解释为何他所了解的情况与中国官方公布的报告截然不同。
    法广:王维洛先生,首先请您详细地解释一下为什么您认为西藏环境的破坏会对中国的其他地区产生重大的影响?
    王维洛:是,我觉得现在西藏的环境破坏影响的不仅仅是西藏地区以及西藏人民,而且将是整个中国。而这一点中国人的认识是不够的。大家都知道,西藏自治区是西藏高原的一部分,西藏高原是世界上的第三脊。现在大家都在谈论气候变化以及地球变暖的这个过程,联合国气候会议将地球升温幅度从工业革命到本世纪末维持在摄氏两度以内作为标准,而中国最近五十年来气温上升的幅度是每十年0.23°C,也就是说,一百年要上升2.3°C,这一数字是中国气象局局长郑国光公布的,他在之前的一次讲话中提到气候变暖对三峡、对南水北调以及对青藏铁路都会形成巨大的威胁。而西藏气温上升的幅度要比中国平均升温幅度增加50%,根据西藏气象局提供的数字,西藏最近五十年来每十年气温的上升幅度为3.1度。要理解西藏高原对中国其他地区的重要性,我们可以对比一下中国与美国的地理环境。美国从西到东不到一两百公里就是沙漠,而中国从东向西,从东部的上海一直内西部的重庆,都是可耕种的农作地,湿暖空气可以从东往西超过两千公里升入内地。其中原因,就是因为有西藏高原,这才使湿暖空气可以从东向西,从东南向西北流动,造就了我们中国人生存的国土。如果西藏高原的气候变暖、冰川后退、雪线上升的话,那么它的后果就是中国的沙漠化进程将加快,中国沙漠从西向东推移的速度将加快,这将促使中国人从西向东迁移。
    法广:除了沙漠化向东推进速度加剧之外,西藏气温升高对中国其他地方还有什么别的影响?
    王维洛:西藏高原气温的升高必将加快全球气温上升的幅度,其后果之一是海平面的不断上升。已经有许多科学家对此作出研究,中国也是受海平面升高影响最严重的国家之一。中国从天津到上海的沿海地区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之一都将被海淹没。我举例说,最近上海下了一场大雨,上海整个都被淹了。上海人说去看海。上海市排水不畅当然与上海下水道的最初的设计是否科学有关。但是,即使上海的排水工程设计得再好,一旦外面的水位上升,那么,里面向外排水的道路肯定不可能畅通。再加上三峡大坝的修建导致流往上海地区的冲积泥沙减少,上海的海岸线将受到侵蚀,土地也将会后退,所以,海平面上升的幅度对上海的威胁就更大。所以,西藏环境的破坏以及气温的上升对中国人来说将是致命的打击。
    法广:中国官方6月4日发表了《2014年西藏自治区环境状况公报》,报告说根据对西藏水环境、 大气环境、草地、森林、湿地、生物多样性等方面监测,西藏环境质量持续保持在良好状态。拉萨市环境空气质 量达到《环境空气质量标准》二级标准,全年环境空气质量优良天数达356天,占97.54%,在全国74个重点城市中空气质量排名第三位。
    王维洛:对,中国官方说西藏环境优良,是中国最好的。对中国官方来说,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周永康曾经是优秀共产党员,薄熙来也是优秀共产党员。东方之星在下沉之前一直是豪华游船。船长还是优秀工作者。所以,中国官方所说的好是主观的好,如果把西藏的环境与中国其他地区相比较的话,或许相对还好。因为中国内地的许多河流都污染严重,中国大城市的空气污染严重,而西藏相对来说确实要好一些。但是,如果将西藏今天的环境与过去相对比那就相差得多了。

    法广:
    再回过头来看西藏环境恶化对中国其他地区的影响,您刚才提到沙漠化以及海平面升高,还有别的影响吗?
    王维洛:比如说,现在由于冰川的融化,西藏的水量增加了。这似乎是个好的现象。但是,根据最近三年有关长江水量的报告,尽管由于冰川的融化,从源头流向长江的水量增加了,流经长江三峡的水量却减少了12%。究其原因,是由于在上游中途修建了太多的水坝。举例来讲,北京永定河1952年修建了官厅水库,保证北京的供水。但是,今天已经没有水了。这就是由于政府在永定河上又修建了500多座水库,水量的蒸发就置这条河流于死地。
    法广:再回过头来说气温上升,您怎么解释为什么西藏气温上升的幅度要大大高于中国的平均升温速度?
    王维洛:现在国际上都把气温上升的原因归咎于人类活动,归咎于二氧化碳的排放。西藏气温的上升主要是由于西藏高原人类活动的加剧。先不说中国汉人在西藏所展开的大规模的矿产开发活动。西藏本身的生态环境就十分脆弱。不象长江中下游自然环境会有很强的恢复能力。这是因为西藏高原温度较低,土壤层很浅,因为西藏高原是世界上形成最晚的一个地质单元。土层很薄,而土层的形成必须通过长期的农耕以及植物的腐化才能形成。如果西藏高原原来的自然生态是草原,一旦草原被破坏,就会慢慢蜕化成沙漠,而草原的蜕化的主要原因是汉人到高原采集中草药,中国人特别青睐冬虫夏草,这就破坏了草原。以前西藏的草丛十分密集,老鼠都无法打洞。而今天由于中国人的大量挖药,破坏了草根。导致老鼠可以打洞繁殖,因此老鼠成灾。政府因此就觉得使用毒药毒死老鼠,但是,与此同时,老鼠的天敌鹰也被毒死了。这就使老鼠繁殖越来越快,越来越泛滥成灾。所以这就使草原越来越受到破坏。另外,西藏人本是游牧民族,也就是说原来西藏牦牛只吃嫩芽,而不吃草根,但是,北京政府将土地发给牧民,推行定居政策,这就使牦牛将周边的嫩草吃完之后就啃草根,使住家附近的草原受到彻底地破坏。这是汉人农作的方式,并不适合于游牧的藏民。
    法广:不过中国官方新华网6月14日发表了一篇文章,标题是:卫星遥感分析显示 西藏在持续“变绿”。文章声称,“近15年来,西藏植被改善趋势面积大于退化面积。全区56.2%面积的植被覆盖呈现稳定状态,呈改善趋势的面积为21.4万平方公里,占自治区总面积 的18.8%,而呈退化趋势的面积为20.4万平方公里,占自治区总面积的18.3%,改善趋势的面积大于退化的面积。”文章分析说,造成西藏变绿的原因是西藏降水量的增加,每十年增加14.6毫米。
    王维洛:降水量的增加加速了冰川融化的速度。这并不是一个好的迹象。冰川化了以后,西藏的一些蓄水湖的湖水可能比较充足,海边的草原有可能比较绿。但是,冰川本身融化以后不可能变绿,只会变成荒石,沙漠。中国的政治家往往缺乏最基本的常识。我举个例:中国官方的报告中提到了西藏现在的植被率超过10%,而在农奴制改革之前,西藏的植被率仅为1%。这一数字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我记得江泽民的妹妹写过一本有关中国林业的一本书,这本书里也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其森林覆盖率一直在持续增长,比1949年之前要增加好多。但是,这里面有一点我十分清楚。就是他们修改了对森林的定义。以前森林的日蔽度必须在40%以上,也就是说必须遮住40%的阳光才能够算是森林。而中国政府却把这个比例定位20%。因此,一旦这一定义被修改,那么,就不可能做有价值的比较。这是中国政府经常使用的手法。中国的水质量标准定义也是同一个道理。我们都知道中国的水质有一类水,二类水,三类水,四类水等等。而中国政府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改变了对水质量的定义,根据这个定义,今天的一类水实际上是以前的二类水,二类水则应该是此前的三类水。而以前不能饮用的四类水成为今天可以饮用的三类水。类似的例子举不胜举,这这里我就不再烦述。
    法广:最后,您觉得有什么需要特别强调的?
    王维洛:我想强调的是西藏的环境问题不仅关系到西藏人,不仅关系到印度人,而且更关系到中国人。而没有人站出来为西藏高原发声。如果西藏高原有朝一日被彻底破坏的话,那中国内地的人也将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保护西藏的环境就是保护中国汉人自己的环境。这就是我所要强调的。
    法广:感谢王维洛先生接受本台的专访。

    2015年6月23日星期二

    唯色:被德国修片师修没了的鼻涕

    修片后的照片。

    被德国修片师修没了的鼻涕

    文/唯色

    原图。见2006年台湾大块文化出版的《杀劫》一书。
    1966年夏天,文化大革命的烈火从北京烧到拉萨。时为中共军队的一名中层军官,我父亲用相机记录了寺院和西藏佛教文化遭破坏,贵族、商人、高阶僧侣、原西藏政府官员遭批斗,底层藏人及各阶层年轻藏人被洗脑,中共军队在西藏实行铁腕统治等事实。这些照片约三百张,我依凭照片在拉萨等地采访、写作六年,2006年在台湾出版图文书《杀劫》,将西藏文革的图像史料公诸于世。后来,又从中选出24张照片,20129月在柏林国际文学节上展出,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一并参加柏林国际文学节上题为《无形监狱-有形监狱》展览的,还有艺术家艾未未和孟煌、作家廖亦武、诗人及刘晓波的妻子刘霞的作品。我父亲是其中唯一一位已不在世者,也是唯一的一位“少数民族”、中共军官,在这个展览上,他的身份是摄影家。德国之声报道说:“泽仁多吉的摄影作品是西藏文革的珍贵历史记录,独一无二的西藏文革记录。”

    这批照片原样由我提供,主办者洗印、放大并会适当修片。展览结束后,朋友从柏林带回照片送给我,相纸上好,制作专业,胜过我父亲当年在西藏军区冲洗的照片。只是其中一张让我惊讶,哑然失笑,久而久之才慢慢觉出某种意义。

    这张拍摄于19668月某日的照片,记录了拉萨大贵族桑颇·才旺仁增(Sampo Tswang Rinzin)在文革中被批斗的场景。他的罪名是“组织叛乱、里通外国和反党反无产阶级专政”。然而他从1950年代就与占领西藏的中共合作,获西藏军区副司令员的虚职及中国人民解放军少将军衔。作为“爱国上层人士”,1959年所谓“平叛”期间的那些由新政权公布的包括镇压“叛乱分子”的通告上都有他的签名。

    18世纪初,桑颇·才旺仁增的家族因诞生第七世达赖喇嘛而变得显赫,归为西藏贵族等级中最尊贵的尧西家族。他本人15岁就步入仕途,担任过西藏政府的一系列官职。但从这张照片上可见,批斗他的红卫兵和“积极分子”强迫他穿戴上西藏政府四品以上官员的服饰,看上去很华丽,却因不合时宜,实则倍受羞辱。彼时,他62岁,已过早用上拄棍,显得十分衰老。而他的背上还压着两根木棍,据说是用来夹手和脚的刑具。令人触目的是,照片上,桑颇·才旺仁增尊严全无,竟当众流下长长的鼻涕。

    我从小就见过我父亲拍摄的西藏文革照片,对这张照片尤其印象深刻,因为我无法理解一个长者怎么可以当众流下鼻涕,如此狼狈不堪?我后来依据这些照片,在散文中对西藏文革场景用反讽的语气写道:

    “翻身农奴脱下藏装,换上绿衣,变成虽不戴领章、帽徽却佩一红色袖章的武装军人。他们头顶烈日,脸膛彤红,盘腿坐在布达拉宫前面的人民广场上,当几位手举红宝书的革命歌手反复地以一种掏心挖肺的姿势抒罢豪情,便齐声呐喊,把攥紧的拳头愤怒地砸向在台上示众的阶级敌人。阶级敌人战战兢兢地站成一排,被反缚了双手,戴高帽,挂牌子,尤其是那些过去骑在人民脖子上作威作福的三大领主,个个小丑似的,穿着重重叠叠的从前的绫罗绸缎,拖着一辆堆满了盆盆罐罐等罪证的木板车,耷拉着脑袋,满脸羞愧难当。好几个人给吓得涕泗横流,那浑浊的鼻涕像一根细细的线,忽忽悠悠地,一直垂到了地面,有人呜呜地哭出了声。”

    可是,桑颇·才旺仁增被批斗的照片在柏林国际文学节上展出时,那道长长的鼻涕居然消失不见了。带回照片的朋友笑说,那道鼻涕被德国修片师当作老照片的划痕给修没了。

    在先进的计算机技术的帮助下,修片是如此彻底,以致到了丝毫看不出的地步。具有羞耻感的鼻涕完全被抹掉了,原因可能在于德国的那位心地善良的修片师,年轻且未曾体验革命风暴的修片师,完全想象不到一个人会如此不顾个人尊严。而他好意修片或最后润色的结果,反而使我父亲拍摄的这张经典照片逊色不少,而这,算不算是另一种(可以理解的)破坏呢?

    原本,那道长长的鼻涕像一道裂纹,将人的生命分裂为所谓的“新”与“旧”,于是我们会看见历史的剧变,在剧变中,曾经高贵无比的人上人会被打入地狱。但这并不意味着,曾经低下的人就有可能翻身做主人,譬如正在批斗桑颇·才旺仁增的两个藏人红卫兵,并未获得荣华富贵,而且早已亡故。事实上,连家园都已沦丧,每个人都是奴隶;每个人,都会在失去尊严之时,难以自控地当众长流鼻涕。

    恰因那道鼻涕而意义深远的照片,却被修片师自以为合理的清除而削弱了记录的力量,也就削弱了历史的真实性。我曾以为这样的举动可能出自东西方的文化差异,但我现在认为,这应该是与对待记忆的态度有关。简单化的修复虽然让照片变得没有瑕疵,却可能效果不佳,会令记忆中的关键被磨灭,生命的悲剧感被冲淡。我们必须敏锐地、敏感地捕捉并理解每一个当时发生的细节,才可能真正地复原记忆,保存住人生中每一道充满耻感的鼻涕。

    见2006年台湾大块文化出版的《杀劫》一书。

    要补充的是,当时,我父亲还拍摄了两张照片,是桑颇·才旺仁增与他的妻子被示众批斗。同样出于羞辱的目的,桑颇夫人的身上挂满了金银珠宝,双手捧着堆满了宗教法器的托盘,背上压着一种衡量粮食的传统容器。她被压得几乎快要伏地,呆呆看着地面的眼神充满绝望。1973年,桑颇·才旺仁增郁郁而死。不久夫人也去世。而他的长子曾是1951年去北京签定《十七条协议》的五名西藏政府成员之一,后在中共的监狱里关押近二十年。他的幼子因欲逃亡印度被捕,被控“叛国分子”于1970年遭处决,尚不足二十岁。桑颇·才旺仁增这位合作者可谓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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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为自由亚洲特约评论,相关内容由自由亚洲电台藏语专题节目广播,转载请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