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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4月22日星期六

特约评论 | 唯色:“有人扔来烂泥巴,正好种朵金莲花”:这场针对尊者达赖喇嘛的网暴……(三)


英国谢赫拉扎德基金会代表将奖章交给藏人驻英代表
英国谢赫拉扎德基金会代表将奖章交给藏人驻英代表 (图片由藏人驻英办事处提供/西藏之声官网)

各种甚嚣尘上的泼污,恰如见过的一尊古老的犍陀罗佛传浮雕所表达的,手持刀剑斧的群魔扑向菩提树下静修的佛陀。群魔众多,分上、中、下三层,然而又如何?佛陀降魔成道的故事几千年来鼓舞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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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态辣椒阴阳怪气地@我:“別洗了,达赖喇嘛都道歉了,洗地更伤教主尊严。”

攻击者振振有词地说:“他都道歉了,这就说明错了,不错干嘛道歉?“

这让我想起中国古代有个三季人的故事,也即是说有些人类似生命只有三季的绿蚂蚱,永远不肯相信一年有四季。事实上,很多人都是三季人,而跟三季人: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凡夫不可语道,此乃中国古训。三季人相信的、挖掘的不过是他们想要的、预设的“真相”,他们的思维就是这么简单。他们根本不会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有人会为自己没有的过错而道歉,只是为了不让误会产生的冲击波影响了人们的情绪,可能会让被卷入漩涡的当事人难受。

有推友说:“那些以为达赖喇嘛尊者公开道歉就是承认犯下猥亵男童罪行的白莲花们,其实只是些缺乏正常阅读理解能力的低智商人群。”

有推友说:“达赖喇嘛尊者是在为自己的行为被公众误解而给男孩及家人带来困扰这件事向他们表示歉意,而且表明自己只是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在(尊者办公室发布的)文中,达赖尊者没有为自己的正常行为对公众道歉。”

然而那些有意带风向的,就一定要把这样的道歉完全扭曲。

有位推友说:“尊者达赖喇嘛用慈悲心来表法,却招来这些人的恶言恶语,尊者慈悲发表歉意的公告,这是尊者发慈悲心来让这些人停止造恶业。但这些人不了解佛法,却用世俗最龌蹉的想法和言语来攻击尊者。这些人才是最可怜的众生。”

我担心年迈的尊者会不会因此受伤。但很快了解到,尊者达赖喇嘛一切照常,一切如故。依然睡得好。依然早起念经修法不变。依然接见各地来的各种人。身边的侍者和秘书婉转地说,以后见人不要太亲切为好。“为什么?”尊者惊讶地问。他们就大概地说了一下这几天的事。尊者说“我知道啊,我看BBCCNN,我知道,哈哈哈,”尊者大笑。又说:“不过你们这样说,我觉得奇怪,为什么不能亲切待人?我没有色欲。”而且,尊者平日里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藏语发音的“宁皆”。“宁皆,宁皆”是他的口头禅,有值得怜悯、值得怜惜的意思。观世音菩萨的化身,六道众生都宁皆。

得知八十八岁的尊者完全不为外面的泼污所动,我一下子轻松了。并想起了几天前见到的一尊古老的犍陀罗佛传浮雕所表达的,手持刀剑斧的群魔扑向菩提树下静修的佛陀。群魔众多,分上、中、下三层,然而又如何?佛陀降魔成道的故事几千年来鼓舞人心。我在推特、脸书、instagram都写了这几段:

佛陀在世时也被无明罪人攻击。米拉日巴尊者也被无明恶人下毒。人的里面,太多阴毒之人。但是,米拉日巴尊者的道歌中唱到:“有人扔来烂泥巴,正好种朵金莲花。”

六世班禅喇嘛的《香巴拉指南》一书里的这段话,恰如今天这个网络世界的呈现:“……比如见到一碗水,在天神、世人和饿鬼看来分别出现不同的观相:天神的眼里映现为甘露,世人的眼里映现为清水,饿鬼的眼里则映现为脓血。由于各自业力的不同,仅于彼一碗水,眼中见到不同景……”

又正如这句话:清净的心,清净的言说,清净的行为,从不清净的人那里得到不清净的反映,就是这样。


左图:印度克什米尔地区拉达克数万民众集会抗议泼污尊者达赖喇嘛。(转自instagram); 
中图:噶举派十七世噶玛巴仁波切的公开信中文译文。(唯色提供); 
右图:薯伯伯用AI制作的尊者达赖喇嘛图像。(唯色提供)

而从清净者那里,则依然是清净的反映,就像环绕雪域高原的雪山一样洁白:最新的消息是,英国谢赫拉扎德基金会向尊者颁发了谢赫拉扎德金质奖章,以表彰尊者长期以来在倡导和促进世界和平与宗教和谐等方面,所付出的无私奉献和毕生服务,该基金会曾向南非前总统纳尔逊·曼德拉、德蕾莎修女等19名这世界上无比宝贵的杰出人士授予此奖。

419日清晨,尊者达赖喇嘛离开达兰萨拉前往印度首都新德里,出席4月20 日至21日举行的首届全球佛教峰会,并于4月21日发表讲话。据报道:峰会汇集来自全球的杰出学者、僧伽领袖和佛法修行者,讨论当前紧迫的全球问题,包括和平、环境可持续性、健康、纳兰陀佛教传统的保护以及佛法朝圣和佛陀舍利的重要性,作为印度与南亚、东南亚和东亚国家文化联系的基础。”【1

而这,可能也是此番网络霸凌的目的之一:阻扰或制造隔膜之类的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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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人实在是太善良。是的,我说的就是这个民族。这些天,除了痛苦就是分辩,也有人希望这个风暴消停下来。我读到一位藏人电影人的文章,在讲述了尊者一生所行诸多伟大事业之后写道:“……尽管如此,尊者认识到他的言行于无意中可能让世界上不少人不舒服了,就发表了一份道歉声明。我们祈祷并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

哦,可能不会这么容易就结束的,因为这不是尊者一个人的事。这场针对尊者的网络霸凌,并不会因为我们不再提及就慢慢消失,并不会如同网络上的诸多热点很快被新的热点替代,使得人们的注意力转移,不会的。对于尊者的这场网暴其实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有心人从3月份就开始了,截取视频,技术处理,各种语言,全面出击,而且已经飞快地以“丑闻”为小标题,添加进尊者的维基中文百科词条。有藏人担忧:他们说,我们也说,这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可是,这个网暴事件一出来就像雪球,那么你能让其暂停吗?

415日,我在instagram和脸书上看到位于印度克什米尔地区的拉达克有上万民众集会和游行,主持人悲愤演讲:“2月28日尊者接见了120位印度学生,为什么现在突然冒出来不实视频?我们是印度公民,却无视我们,我们不会沉默,直到澄清事实。十四世尊者达赖喇嘛是我们的根本上师,生死之皈依,是我们的父母。我们没有什么可荣耀的,只有尊者达赖喇嘛。这种对达赖喇嘛的指控,深深刺痛我们的心,我们无法容忍,也不会低头。如果不向达赖喇嘛道歉,我们会抗议到底!”深受伤害的男女老少泣声一片,强烈要求媒体收回、纠正对尊者达赖喇嘛的泼污。

显而易见,如果以为这场可耻的网暴伤害的是尊者达赖喇嘛一个人,如果以为伤害的是因为在境内而不得不沉默失声的大多数藏人,可能错了。因为那些如群魔扑来的中伤者,伤害的是所有信仰达赖喇嘛和藏传佛教的人,包括喜马拉雅地区的所有信众;以及全世界各地了解、尊重、钦佩达赖喇嘛和藏传佛教的人。被认为属于“环喜马拉雅区域”的地区不只是包括了西藏高原,而是犹如喜马拉雅山脉一样漫长的国家和地区。历史上以及现在,这些区域的诸多地方保留了并延续着属于西藏文化和宗教信仰的传统,而这并没有受到现代边界的划分、所属等影响,即便现在被归为中印两国、中尼两国、中不两国等等的边境区域。尊者达赖喇嘛及诸多藏传佛教领袖的流亡,更是趋同了“环喜马拉雅区域”民众的精神向心力。

需要正告各类傲慢者、阴谋者: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一种声音,也不是只有一种文化,更不是只有一种权力。这个世界,在今天,可能不应该忽略来自“环喜马拉雅区域”的民众的声音。417日,在拉达克首府列城,当地的包括佛教徒、伊斯兰教徒、基督徒在内的三万人,再次举行集会和游行,愤怒,悲痛,呐喊:“媒体无耻! Media Shame! 达赖喇嘛万岁! Long Live Dalai Lama!我们与达赖喇嘛站在一起!We Stand With Dalai Lama!”据说这可能是拉达克近代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抗议行动。

“我们无法忍受我们的眼泪和痛苦。我们会继续提高我们的声音,抗议那些诽谤我们根本上师的媒体和‘影响者’。”一位拉达克青年说。不只是拉达克如此,还有中印边境敏感区域的达旺地区等等,深受伤害的人们都在集会、游行。

包括印度流亡社区的藏人,以及散布世界各地的藏人,都在抗议这场对尊者达赖喇嘛的泼污,流亡二代、流亡三代。藏传佛教诸多领袖都发声了:十七世噶玛巴仁波切、萨迦法王达赤仁波切、林仁波切等等,以及苯教法王。当年14岁逃出西藏投奔尊者的噶玛巴仁波切在公开信里写道:

“达赖喇嘛尊者毕生惜人甚于己,修菩提心,无论所思所言,始终非暴力利他,意念清净,不虛伪,不口是心非。……很多人心里都觉得他是爱和慈悲的化身!他友爱地对待他们。有时他会开玩笑地扯别人的胡子,或挠他们的痒,或轻轻拍他们的脸颊或鼻子等等。……尊者的一生,为了世界的和平与和谐,牺牲了自己的需要和欲望——他这样做的程度是我们普通人难以理解的。我们藏人,从热情的问候中可以看出全世界的人都对他表示赞赏。即使现在,在他将近九十岁生日的时候,他的决心也从未动摇过:佛法,利益众生……”

年轻的二世卡卢仁波切的公开信沉痛而有力:“……新闻媒体和一些人,抨击我活着的佛陀达赖喇嘛,已远超可悲可叹。尊者是地球上最美好睿智的存在,我永怀感激。”

与此同时,在境内出现的一种现象也是深具意义的。正如才让吉的脸书写:“突然间,#达赖喇嘛成为微博上最搜索和最热门的话题,这是中国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中国不愿意让自己的人民看到达赖喇嘛,而西藏的藏人也没有权利了解他。……我非常关心当境内的藏人听到和看到这个被曲解的视频与新闻,…许多藏人表示他们很高兴终于在没有恐惧的情况下,可以自由地看到嘉瓦仁波切的视频。这是我今早收到的消息。我以前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更是悲欣交集,因为境内的藏人随即得知了这场对嘉瓦仁波切的网暴泼污,毕竟泼污不只是在微博上发生,抖音及微信视频号也不停地滚动,包括妖魔化藏传佛教,诋毁藏民族信仰的各种小视频,比滚雪球还多。境内藏人的泪水和诅咒,都在流淌。而天天把“稳定西藏社会局势”“稳定社会大局”“把稳定作为第一责任”等等挂在嘴上的中共当局的官员们,难道愿意看到各种“不稳定因素”涌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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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个故事与之前所有的故事一样。但现在,被诽谤的这个故事与之前所有的被诽谤的故事一样。而那些诽谤者,现在可能还在日夜加班翻寻、查看尊者海量的影像资料,然后技术处理,做成各种小视频散播网络,投喂乌合之众,掀起“网民声讨达赖集团罪行”大批判运动。

比如2018年在荷兰的一个关于科技发展的讲座上,一位因幼时患重疾截肢,如今双手双足都安装了机械义肢,她向尊者讲述了自己的故事,而尊者心疼女孩,伸手轻揉女孩的背及上臂,就像医生治疗病人,也是给予宗教力量的安慰,如此感人场面却又一次被心理阴暗者截屏,技术处理,恶意地说“这是正常的吗?”这一切是多么荒诞的喜剧啊,原谅可怜虫的他们,在终日毒霾的现实中,实在是太缺少欢乐了。

薯伯伯幽默地引述鲁迅的名言说:“‘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中国人的想像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将近一世纪后,依然如鲁迅所言,有些人在性意识层面上的想像力,创作力量同幻想,跃进得吓人一跳。”

这些天,目睹在墙内的各种社交媒体上,对藏传佛教的各种妖魔化如“人皮鼓”、“人皮唐卡”之类已经甚嚣尘上。同时注意到,当局钦定的那个班禅受到推崇,还出现了把他与尊者达赖喇嘛对比的测验题,显然用心很深。但不知那位长大成人的班禅,是否了解那些虚情假意的人其实充满了对藏传佛教的鄙夷和仇恨,而他绛红袈裟里面的那颗心又会如何想?

 

左图:2018年在荷兰的讲座上,达赖喇嘛与残疾女孩的互动今也被抹黑。(薯伯伯提供) 中图:新浪微博近日截图。(唯色提供) 右图:一位印度网络大咖向尊者达赖喇嘛致歉。(才让吉提供)

对此,作家唐丹鸿的这两条推文精彩:“想起了天葬、人骨法器……‘文明人’纷纷指责‘野蛮’、‘落后’,其实都是他们自己的想当然。这段视频中,尊者的真挚无邪与幽默逗乐一如既往。他完全没想到会成为‘文明人’的道德垫脚石,会被‘文明人’如获至宝踩上去,按‘文明人’的心理投射肆意解读。我看见尊者慈悲为怀而致歉。我看见‘文明人’享用文明的幻觉。”

“义愤填膺的欢乐、扮失望的欢乐、刷流量的欢乐、搏眼球的欢乐、吐口水的欢乐、秀毒舌的欢乐…白莲花的欢乐颜色斑斓,都是白莲花所熟悉的色欲。盯着老和尚的舌头,他们的脑中闪过一幕幕不堪的声画,电影似地投影到老和尚的舌头上,啊、啊……邪恶的舌头!尊者不单给了小男孩和信众欢乐,众生也各取欢乐。 ”

尊者自己的声音也是必须要有的。他早就说过:

“我只是一个简单的佛教僧侣——没有更多,也没有更少。”

“我所信仰的是仁慈,我的宗教是简单的。”

对于我——一个藏人,一个佛教徒——来说,我要表达的是:我是尊者达赖喇嘛的追随者,信奉者,生生世世。无论有多少次的构陷、泼污和中伤,我们自己的爱、勇气和信念愈加坚固。四年前的1210日,尊者达赖喇嘛获诺贝尔和平奖三十周年纪念日,我写了一首诗,最后写道:

“发四弘誓愿的嘉瓦仁波切的声音响起了

愿我一直聆听:

虚空尚存 轮回未尽

愿留世间 普度苦厄……”【2

 

2023/4/16-19,北京

 

补充:写完这篇长文,我才看到美国著名佛教学家罗伯特·瑟曼(Robert Thurman)教授最近在 Tibet House US Menla Digital Archives 的 YouTube 频道,专门分析和评论了这场针对尊者达赖喇嘛的网络霸凌。我请薯伯伯听了相关内容,据他介绍,在这个视频片段中,瑟曼教授为尊者达赖喇嘛辩护,并指出这是针对达赖喇嘛的长期宣传活动的一部分。瑟曼教授认为针对尊者的指控是基于蓄意曲解传统,并误导群众相信其带有性暗示。而他认识尊者近六十年,当然可以证明他的清白。瑟曼教授敦促观众观看完整影片,全面分析。

又据介绍,瑟曼教授在视频中分析了几个重要的部分:许多独裁政权正在通过使用媒体部门的资产和得到回报的“影响者”,在他们的全球宣传媒体和社交媒体的歇斯底里闪电战中合作。一些极右翼的民粹主义政客及其平台也参与其中,提倡思想封闭的激进宗教形式,无论是锡克教、印度教、基督教、表面上的伊斯兰教,还是一些反佛教、反宗教(无神论者等)团体等等。媒体行业的资产与 SCL Group/SCL Elections、Cambridge Analytica、AggregateIQ(AIQ-SCL 加拿大)、CROW MENA(SCL-中东和北非)、Emerdata、Auspex、Palantir 等空洞的公司实体相关联。”

影片出处:HH Dalai Lama Archetype of Radical Innocence with Robert Thurman : On The Recent Viral Video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62zivSnTQM

 

注释:

【1】西藏之页2023419日报道:达赖喇嘛尊者将出席在德里举办的首届全球佛教峰会

【2】诗句转自20191210日,尊者达赖喇嘛获诺贝尔和平奖三十周年纪念日,我写的一首诗:https://www.rfa.org/mandarin/pinglun/weiseblog/ws-12192019103335.html

本文发表于自由亚洲特约评论专栏:https://www.rfa.org/mandarin/pinglun/ws-04192023132258.html


延伸阅读:

特约评论 | 唯色:“有人扔来烂泥巴,正好种朵金莲花”:这场针对尊者达赖喇嘛的网霸……(一)http://woeser.middle-way.net/2023/04/blog-post.html


特约评论 | 唯色:“有人扔来烂泥巴,正好种朵金莲花”:这场针对尊者达赖喇嘛的网霸……(二)http://woeser.middle-way.net/2023/04/blog-post_21.html

2023年4月21日星期五

特约评论 | 唯色:“有人扔来烂泥巴,正好种朵金莲花”:这场针对尊者达赖喇嘛的网暴……(二)

 

达赖喇嘛与视频中的印度小男孩和他母亲的当天合照。
达赖喇嘛与视频中的印度小男孩和他母亲的当天合照。 (来自4月13日RFA报道/札西慈仁提供) 

各种甚嚣尘上的泼污,恰如见过的一尊古老的犍陀罗佛传浮雕所表达的,手持刀剑斧的群魔扑向菩提树下静修的佛陀。群魔众多,分上、中、下三层,然而又如何?佛陀降魔成道的故事几千年来鼓舞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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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脸书上看到伦敦威斯敏斯特大学教授Dibyesh Anand(迪比亚什·阿南德)先生的文章,以及他和尊者达赖喇嘛的一张合影。迪比亚什教授是印度人,因为多年前即与他结识,知道他是研究藏学的资深学者,所以我反复阅读了他的这篇短文,并深以为然。 

威斯敏斯特大学教授Dibyesh Anand脸书截图。(唯色提供)

他的语气是难过的、气愤的。他问道:

“在所有这些对达赖喇嘛的诽谤和虐骂中,你是否或者懒得听以及阅读任何藏人所说/写的任何东西,包括有小孩的西藏妇女?你见过他和德斯蒙德·图图几十年来的公开互动吗?见到过他与许多成年人或孩子们的公开互动吗?你知道吐舌对藏人的意义吗?你甚至愿意倾听吗?可能不愿意。……不,你不在乎也不会在乎。因为抹黑很容易,自以为是的道德愤怒更容易,但反思是很难的。”

不只他一人,也不只我一人,我们都在思考一件事。正如VOA藏语部的主持人才让吉注意到的,报道这一事件的那些印度媒体、西方媒体,并没有采访任何一个藏人的看法。她发推询问了这些媒体,但她@的这些媒体都没有回应。居住特拉维夫的好友唐丹鸿问我:“这些媒体中好几家过去都曾采访过你,对这一耸人听闻的‘新闻’,他们报道之前或之后,有没有征询你的看法?”

我说:“没错,这些媒体,BBC、CNN、纽约时报等等,以前采访过我的,不只一次。但这次全都没有。是认为藏人的声音不重要吗?还是说,他们也会选择性的报道西藏话题?有意思。”“他们连举手之劳的采访都不做:没有采访一个藏人,没有采访男孩或家人,没有采访一个研究西藏宗教和文化的学者。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完美地传播了这场网络霸凌病毒。”

其实我还想问:在社群媒体上分享信息和传播真实新闻之前,先核实一下事实,难道会很难吗?到底是因为什么,需要这么匆匆忙忙地加入这场网暴呢?无论如何,一个真正的、正常的媒体,应该不是这么工作的。

这让我想起美国之音粤语网,在较早报道这个事件的时候,转载了我的第一条推文,但我注意到,报道通篇都写“达赖”而不是达赖喇嘛,我于是发推:“谢谢引述我的评论。但有个建议,当提到尊者请写‘达赖喇嘛’而不是达赖。达赖喇嘛是全称,如果了解西藏文化就会知道。美国之音是正常的媒体,在以媒体的方式报道时,不应该模仿中共素来对尊者的轻蔑。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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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又有一个人让我大跌眼镜。那个人是推特上的网友德国人老雷,前不久我们在推特上还有互动,他说他想起前些年去拉萨的时候在街头听过一首藏语歌,他问我能不能替他找到这首歌。我帮他找了,花了不少时间。我觉得这个会说中国话、曾在中国学习并在中国官媒工作过的德国人,对多年前偶然听到的一首很普通的西藏歌曲念念不忘,这让我有些感动。

在YouTuber上开频道的他,节目多用中文表达,很关注这个世界尤其是中国社会的各种热点,冷嘲热讽有批评很热心,像是一个有正义感的西方白左人士。但这次,听到他在412日的专题节目里,一口一个达赖让他怎么怎么失望了,声音刺耳,表情做作,并没有为人的礼貌或教养。我看不下去,就关了视频,发推问他:“你加入这场网暴有意思吗?”

他倒是回复了:“我懂你的痛苦。i am sorry.

他懂我的痛苦?我脱口而出:“你根本不懂……”

有位推友说:“其实看穿了老雷不过就是个YouTuber,靠‘贩卖’自己的汉语嘴皮子营生,懂不懂当下热门的话题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赶上热潮,这样他的视频才能吸引更多的人点阅。悲哀的是多年下来,他竟然还真以为自己成了一家之言的网红。”

面对批评,德国人老雷坚持说“我观点就这样”,坚持让他的这个节目出现在YouTuber上(当然这是他的权利),迎来很多中国人对尊者的谩骂。那么,我也就想了想热衷于表达各种观点的他,以前有没有表达过与藏人有关的其他观点?比如藏人的各种困境,如藏人自焚、儿童在寄宿学校接受汉化教育、生态环境被破坏、宗教信仰被压制等等,好像并没有。看来他也是选择性的表达观点啊,就看什么热点更火或者更能迎合粉丝吧,毕竟他的粉丝很多是中国人。也正因为如此,连他的失望也是选择性的失望,不然被他的中国粉饰拉黑了怎么办?

我又想,如果这个德国人有一天去西藏,找到那个藏人歌手说喜欢他的歌,然后一口一个达赖怎么怎么令他失望,那么那位歌手会怎样做呢?他会感激这个老外喜欢自己的歌吗?还是说他会掉头走开?看都不想再看这个老外一眼?我觉得是后者。因为我就会这么做,对喜欢“异国情调”却并无真实尊重的傲慢人,敬而远之。

住在华盛顿的媒体人、来自安多藏区的诗人才让吉对我说:“看到了本不想看到的平时觉得还不错的很多人,……原来他们根本不了解我们啊。我花了一个小时去删了那些不该follow的人们。”

没错,是这样,就是这样,不过无所谓,世界很大,众生芸芸,你我原本就是陌生人,完全没必要相互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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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2日、414日,中国《环球时报》原总编辑、《环球时报》评论员、中国网络大V胡锡进,在他的微信公众号连续发文两篇声讨尊者达赖喇嘛,并在新浪微博发帖。接着,新浪微博、抖音等等中国社群媒体,都开始猎巫了,渐渐铺天盖地了。这些墙内的社群媒体,在这之前,“达赖喇嘛”是敏感词,关于尊者的动态根本搜索不到,现在这条突然可以搜索到了,就像是一声令下,全都跑出笼在咬了。

415日晚,我打开新浪微博,看见对尊者的泼污上热搜第六名了(据说还上到了第三名)。突然间,达赖喇嘛不是敏感词了。连尊者的照片都能发微博了,当然是泼污的画面。只要是肩膀上长的是脑袋的人,应该会知道这场针对达赖喇嘛的网暴是怎么回事了。

 

左图:胡锡进微信公众号文章截图。(唯色提供);右图:新浪微博4月15日晚“热搜”排行榜截图。(唯色提供)

为了抹黑,敏感词瞬间解禁!但除非是有意丑化的照片,尊者的照片依然发不出。我在微信里试过,即便是把尊者的照片做得模糊,也发不出。某双盯视者的目光,严密地盯视着,根本不可能破除这个禁区。甚至会警告你。我有过被警告、被禁言的经历。前几年还被关闭过一个微信账号。所以在墙内的社交媒体是不可能正常谈论达赖喇嘛的。除非你是泼污,那就畅通无阻。不觉得这个事情很蹊跷吗?

一个有三百多万粉丝的微博大V,洋洋得意地说的这句话值得研究:“30年资料详实外宣没做到的事,现在只用了三天做到了~并且很多人满怀热情的表示要挖掘更多真相,坚决揭露旧西藏落后吃人的恶行~”

而那些几百万几千万粉丝的微博大V,就像复读机,各种谩骂的话语十分相似,差不多一模一样。薯伯伯评论:他们是“人肉录音机”。

丹鸿发推:“中共紧盯达赖喇嘛的私生活而未能如愿抓住污点,这次被广大白莲花人民群众的火眼金睛发现了。”

我回复:“广大白莲花群众哪里有火眼金睛呀,都是等着老大哥喂食的“邦过”(藏语的乞丐),吃到了喂的食,就应声起舞了。刷流量的刷流量,博眼球的博眼球,扮失望的扮失望,吐口水的吐口水,各个黄脸白脸的邦过,在这网暴的时刻好不欢乐。“

有推友观察道:“这已经上升到民族问题了,很多评论从抨击宗教到诋毁整个民族,甚至有如:‘如果我是中共,我当初就直接灭了这帮人’,看到这些你的心就算是钛合金做的也会碎。”

这可能正是此番网络霸凌的目的之一。注意,是之一。

这条推文有必要转载:“我要提醒一件事,先不管你对达赖喇嘛这件事的看法是什么,这次事情的报导和专题很大一部分来源都是中国官媒和旗下组织。不要在这推底下讨论他怎样,那不是重点。重点只是为什么中国会那么热衷这件事,可以细细品味想一下。”

但很多人可能不会这么想的,不然怎么会发生所谓的反贼们,竟跟胡锡进和中华网军们合流的事?有推友说:“做假新闻+抹黑,算老套路了。只是这次又快又准,还找了很多‘路人’一起声讨。”我不禁笑了,“路人”中就有那些平日里的所谓反贼,这该是有多么的默契啊。强调一点:这样的“路人”不一定是找来的,而是主动地加入的。

刚刚又发现了一位,曾也是有名的中国传媒人、曾被当局囚禁过,现在美国办媒体的程益中,在推特上义愤填膺地说:“……达赖喇嘛举止失范,有违世俗社会道德和法律”。呵呵,他甚至提到了法律!研究西藏问题二十多年、居住瑞典的作家茉莉问他:“达赖喇嘛这次什么地方失范了?违反了哪一条民主国家明文规定的道德和法律?”茉莉批评他:“诬陷与否的标准,在于拿出法律条文对照行为事实。……你也是公众人物,还是获奖的媒体人,不能红口白牙说人违法不举证。再次请你拿出法律依据来!” 

达赖喇嘛这样对待麻风病患者。(唯色推特截图)

看看,程这样的媒体人,与胡锡进那样的媒体人,就这么奇妙地叠合了。这是为什么呢?不过对我来说,已经不惊讶了,而是一种印证了,总是在不断地印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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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迪比亚什教授质问的:“把一个可能在公众场合‘越界’的笑话(并没有暗指被发现或是察觉的时刻)变成了一个施虐的故事,对你理应关心的男孩会产生什么影响呢?你们认为男孩不舒服并声称要关心他,却公开分享了他的照片/视频,还把这个行为描述为施虐,有比这更糟糕的吗?请不要声称你关心这个男孩以及这一切可能对他产生什么影响。”

难道人们不需要听听这个孩子、孩子的母亲和祖父的心声吗?

实际上,集会当天,228日,在达兰萨拉的几家媒体就对这位印度男孩做了采访。同时还采访了男孩的母亲和祖父,全都在现场近距离地见证了整个过程。Pazu薯伯伯翻译了全部访问,发布于脸书和instagram。这里,我觉得有必要转载,虽然已有不少转载或其他人的翻译:

在尊者祝福小孩后,有三个访问片段,特别值得留意。当事件过度解读,并被利用来对尊者达赖喇嘛的攻击,有三段访问极为重要,可以看清楚小孩及其家人的真正想法。

 

受访者分别是:

  1. 小孩 Kiyan Kanodia
  2. 小孩的母亲 Payal Kanodia 博士(其丈夫是 Deepak Kanodia 先生)
  3. 小孩的爷爷 Basant Bansal 先生

 

会面在 2023228日举行,与会者共150人,地点是印度达兰萨拉大昭寺。

男孩这样说:“与尊者会面真是太好了,我认为与如此正能量的人会面真是太好了。见到他真是太好了,你会得到很多正能量。不仅如此,一旦你获得正能量,我认为你会更快乐,这是一件好事,你会笑得更多。总的来说这真是非常好的经验。”

另一段对小孩的访问,由自由亚洲藏语部进行。记者问:“我们看到尊者抱你,你那刻感受如何?”

小孩说:“你感受到正能量,我无法表达那种感觉有多好。能遇到他真是太好了,说不出的幸福。当你得到他的祝福,你会感觉到,你感到很多正能量,你身上有很多正能量。总的来说这是一次非常好的体验。”

男孩的母亲Payal Kanodia 博士,她全程坐在台上,座位在尊者法座的右手边,近距离见证整个事件。访问亦是在会面当天进行:“我是 Payal Kanodia 博士,M3M 基金会的受托人。我们一直在达兰萨拉为我们去年开始的技能中心工作。从那时起,我们就寻求尊者的祝福。你知道今天我们得到了这个机会,尤其是当我的家人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从 iMpower Academy for Skills 毕业的学生也都在场。我们非常、非常幸运能够从尊者那里得到祝福。他亲临并向我们讲话,教导世界需要和平,以及每个人都要像兄弟姐妹般团结在一起的道理。我绝对无法表达被他祝福的感觉。谢谢。”

男孩的爷爷Basant Bansal 先生亦有接受访问,他亦坐在台上,是在法座的左手边,较其女儿与尊者的距离更为接近,他正正就在尊者旁边,中间没有隔着任何人,访问以印地语进行:“我在达赖喇嘛的寺庙里感到非常高兴,我首次来达兰萨拉,但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么好的经验。我见过达赖喇嘛,对他的伟大有了新的体会。他为人民奉献了自己一生,为人民做了很多。我们捐了很多钱给人们,他们给了我们一个信息,我们应该永远快乐,我们应该保持心态平和,不要争吵。他们告诉我们,最好的解决方法是爱、兄弟情谊,我们可以团结并解决一切问题。武器不是解决方法。”

薯伯伯说:“观看以上四段在会面当天之后进行的访问,可以更为清楚当事人及其家人的感受。我特意把西藏之音及自由亚洲对小孩访问同时译出,是因为小孩在两段访问中表达的意思虽近,但用字稍有不同,可见小孩是即场发挥,不是照字读稿。其实他即场发挥并用自己语言说出感受这一点非常明显,但考虑到坊间近日对尊者达赖喇嘛的攻击,一切正面之事都可以轻易被扭曲,所以多作说明也有必要。”


左图:薯伯伯13日分享当事小男孩和母亲当天受访画面。右图:薯伯伯分析达赖喇嘛遭网路认知作战攻击。(Pazu薯伯伯脸书)

薯伯伯还补充:“在网上核实资料,小孩的家族大有来头,旗下拥有印度地产公司M3M,根据世界富人榜胡润的推算,家族拥有17亿美元,德里位居第二,印度排名第127位,全球排名第1975位。小孩的父母 Payal Kanodia 博士与 Deepak Kanodia于2015年成婚,被当地形容为‘最昂贵和奢华的印度婚礼’。小孩父亲于2022 年创建金融科技SmartLoans公司,以更具弹性的方式借贷。印度商人一向出名做慈善工作,发财兼立品,其企业在2019年成立M3M基金会,致力推动公平发展,帮助边缘化社区得到资源,实现长足发展。而今次举行的 iMpower技能学校见面会,正是M3M基金会旗下一个项目,帮助过600名儿童、350名妇女及青年。”

之所以转载这段对孩子背景的介绍,是出于避免有心人做更多的联想,比如对穷人等弱势群体似乎更容易施虐。当然他们可能还会说,无论是富人的小孩还是穷人的小孩都是弱势的,可是他们有什么权力如此自以为是呢?连小孩的母亲和祖父的感受难道都可以无视吗?


(本文发表于自由亚洲特约评论专栏:https://www.rfa.org/mandarin/pinglun/ws-04192023122645.html

2023年4月20日星期四

特约评论 | 唯色:“有人扔来烂泥巴,正好种朵金莲花”:这场针对尊者达赖喇嘛的网暴……(一)

 

犍陀罗佛传浮雕《降魔成道》 (唯色拍摄) 

各种甚嚣尘上的泼污,恰如见过的一尊古老的犍陀罗佛传浮雕所表达的,手持刀剑斧的群魔扑向菩提树下静修的佛陀。群魔众多,分上、中、下三层,然而又如何?佛陀降魔成道的故事几千年来鼓舞人心。

 

1

当我看到这场针对尊者达赖喇嘛的网络霸凌,是49日,在推特上。觉得讶异,因为原视频我早就看过,并没有觉出有任何不正常,但现在冒出来的短视频明显做过技术处理。这时,有人私信问我怎么看,称不太理解。

 

文化大革命的漫画,把达赖喇嘛与班禅喇嘛扫进“垃圾堆”。(泽仁多吉拍摄)

我意识到会有一场风暴袭来,类似一直以来,以各种名目针对尊者的狂暴,也可以说自1959年之后迄今,各种狂暴就没有停过,文革时誓言要将达赖喇嘛“用革命的铁扫帚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之类。410日,我在推特上发了第一条相关推文:

我看了完整的视频而不是从中截取的一小段视频。我并没有看到有任何问题。而且一如既往,尊者以慈悲和富有幽默的爱,给予众生哪怕是一个孩童所希望的关怀。

我只是好奇,两个月前的公开集会上的视频,在两个月后被断章取义地截取其中数秒,并用技术放大所截取的视频,再推出,这会是一个简单的操作吗?

(补充:确切地说,原视频是一个半月前发布的,并且是美国之音藏语部驻达兰萨拉的藏人记者拍摄的。)

在此,需要引述关于这场公开集会的简介:228日,“印度的m3m基金会组织了一次晋见尊者的集会。……这个基金会是一个立基于印度、致力于启发备受种姓制度所苦的印度女性与幼童的公益团体。……聚会上,尊者亲昵地拥抱、碰首一个代表基金会前来的小男孩,并告诉他:‘从现在起,你应该以创造和平的好人为典范,不要去模仿造成伤害的坏人。’”【1

31日,有人将VOA藏语部记者拍摄的这场集会视频,选取尊者达赖喇嘛与印度小男孩互动的部分上传YouTube,是以Lucky boy“幸运的男孩”作为开头的。

而这也正是我当时观看原视频的感受,认为这个印度小男孩是幸运的,没错,我羡慕他。但我有担心:2月份,肆虐全球三年的新冠疫情并未结束,人人戴口罩防备他人碰触。而且我们都知道,印度也是重灾区。在这种情况下,尊者敞开怀抱,拥抱孩子并让孩子亲吻脸颊,与孩子碰额头轻碰嘴唇,这明明是帮助人们克服因为新冠疫情而相互戒备的心理,打破相互回避的界线。

还有,尊者与这个印度小男孩的互动,正是藏人孩子与父母、祖父母在见面时的亲切礼节啊。从西藏文化来讲,我们常常这样拥抱并念叨“蔷布其(脸贴脸)、贝果度(碰额头)、喔且(亲亲嘴)”。爱开玩笑的尊者,八十八岁的尊者,还跟孩子吐舌头,捅一下孩子的胳肢窝,明明是为了释放孩子的拘谨。所以孩子、孩子父母及孩子的祖父等一大家人,在集会之后与尊者合影时其乐融融。

而尊者对孩子习惯性地说的一句西藏传统俗语Che le sa(吃舌头)——当然尊者是用英语表述的这句话——竟在一个多月后,成了这场网暴的敏感点。殊不知在藏人社会,Che le sa是一句长辈口语,其语境常见于老人与孩子之间:没有更多的礼物给孩子了,老人会吐舌头逗乐说那就吃舌头吧,意思是那就把全部都给你吧。这实际上是全部的祝福与加持,却因为非母语的表达,被只有一种文化观念的人误读了,也被某些有心人如获至宝,拿来当霸凌的武器了。

左图:3月1日上传YouTube的视频以Lucky boy为开头(YT截图); 右图:藏人见尊者达赖喇嘛时与尊者相互吐舌头的幽默场景(转自脸书)

2

香港作家Pazu薯伯伯说:“原来美好之事,竟被人利用来攻击一位年逾八旬、受人敬重、饱经沧桑的长者。看着事情发酵变质,我心里很难过。”

薯伯伯是我的好友,他在拉萨开过咖啡馆,走遍全藏很多地方,写过关于西藏的书,在西藏生活过多年。他立即研究了在一个半月之后出现的所谓“吸舌”视频,是如何像病毒一样蔓延网络的。

他在脸书上写道:“拍摄片段的机构是 VOA 藏语部,本来片段一直没有引起任何批评,但在十多天前,忽然被一大堆以合成英语(Text to Speech)作旁白的 YouTube 频道转载,合成声音盖过原来对话,合成声音是抖音上最常用的广播女声,屏幕只截取放大尊者与小孩二人的场面,并直接用上很强烈的指控。可疑的是,其中一些修缉并转载片段的 YouTube 频道,似乎是刚成立,频道上只有一个片段,没有任何其他短影片,没有任何订阅,说穿了,开户目的似乎只有一个,就是要传播这一片段。”

下面这段话来自自由亚洲的报道【2】,413日,记者采访了薯伯伯,以“香港作家追查散播变造视频帐户:不乏新成立或殭尸帐户”为其中一段的标题,并写:

“……YouTube上几个最早期发布剪辑视频的帐户并不寻常,不是刚成立就发布指控尊者的视频,就是三年没活动的视频。”

“Pazu薯伯伯举例, 有K字头频道的头像为达赖喇嘛笑脸,频道成立日期是上月 31 日,影片上传日期也是当天;有R字头频道头像为 R 英文字,频道成立日期为 4 1 日,影片上传日也是当天;有字头频道的头像为非洲女性照片,频道成立日期为 4 6 日,影片上传日期为 4  7 日;有F字头频道头像为 F 英文字,频道成立日期为 2020  1  1 日,影片上传日期为 2023  4  9 日。Pazu薯伯伯认为,上述负面视频刻意搞得像偷拍,扭曲原意。”

 

香港作家Pazu薯伯伯追查 YouTube上最早发布剪辑视频的帐户,不是刚成立就发布指控尊者的视频,就是三年没活动的视频。(薯伯伯提供)

如今的科技技术可以把真的变成假的,把假的变成真的,这已不足为奇。相信全世界及媒体们都懂,否则美国不会认为来自中国的TikTok很可怕,有可能“对美国国家安全和个人隐私构成严重威胁,而且对少年儿童也存在潜在的伤害”【3】,所以不是正在考虑对TikTok全面封禁吗?何以在这件有关尊者的事件上,某些外媒就会相信一个短短的、合成痕迹明显的病毒视频呢?

3

就这场病毒视频的出笼,除了薯伯伯注意到在YouTube上的异常,作家唐丹鸿和作家朱瑞也注意到在推特上的异常。大致是这样的:

推特上,一个自我定位在法国巴黎的中国人 Yin Sun@NiSiv4,2023年3月注册,置顶推文是他在4月8日发布关于达赖喇嘛的视频,实际上是被技术处理的视频,为了掩饰技术处理过,他声称“在‘官方’网络发布的视频中,这一幕明显被剪掉了……就像变魔术一样!”。

事实上,最早由VOA藏语部记者拍摄并发布的原视频,根本就没有剪辑过任何一幕,变魔术的不是别人,很可能正是这个Yin Sun或另有其人

四天后,即412日,他在推特上声称自己是这个“舌头视频”的英语首发者,是第一个指达赖喇嘛尊者为“恋童癖”的人,这也是承认他是推特上“舌头视频”的出处。他很在意是谁最先推出泼污视频。是急于邀功请赏吗?还是怕被别人抢功?——推特上,有个专事诋毁藏传佛教及高僧的账号Tibetan Buddhism Leaks,定位在达兰萨拉,也在忙于散布“舌头视频”,而从现有截图看,是Tibetan Buddhism Leaks 4月7号12点发的视频为最早。不知为何Yin Sun特意发推自证发第一个英文推,是要抢头功的意思?

丹鸿和朱瑞都注意到他的头像,从之前的“中国龙”换成了“眼镜男”,其推文散发着明显的大外宣味道。正如朱瑞发现:他不仅多次转推《中国日报》欧盟分社社长陈卫华的推,还转推中国驻斯里兰卡大使馆抹黑尊者的推文,以及其他中国大外宣推号。他的“舌头视频”下面的跟帖,基本都是中国人假冒藏人,假冒印度人,假冒西方人。朱瑞说:“那个批判的语境和框架我熟悉,连用的图片(证据)我都熟悉,包括他们提供的95%的农奴数据,都与中共当局的西藏的白皮书完全一致。”

当然也有西方人,一个长期在中国生活、卖啤酒的加拿大人Daniel Dumbrill很是踊跃。我记得他,在深圳开酒龙头公司,几年前跟官媒大外宣进藏,赞美今天藏族人民是如何最幸福,还去专门考察了拉萨啤酒厂,可能他的啤酒已经打入了拉萨市场吧。

还有推友注意到:“这本来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即指集会),几天前发现中国五毛、西方亲俄帐号,开始炒作话题,现在被炒成这样。”“有中、俄假帐号,在借机洗白对西藏的镇压,值得警惕。”

4

某些反应具有令人惊讶的效果。比如在我最早的推文下面和脸书的留言区里,我注意到有个人把尊者达赖喇嘛说成是“非常恶心猥琐”。我克制地回复:“你想多了。”他立刻恼怒,说我是“娴熟运用中共洗地模式和逻辑”云云。

 

左图:这个推特账号声称自己是“舌头视频”的英语首发者。(唐丹鸿提供);中图:这个专事诋毁藏传佛教及高僧的推特账号于4月7号12点发“舌头视频”。(唐丹鸿提供)

这个人的网名是变态辣椒。他的推特个人简介第一条写:“RFA自由亚洲电台政治漫画家”,虽然接着写了“个人言论与RFA公司立场无关”,然而他的身份是RFA自由亚洲电台的媒体工作者。他有51.2万粉丝。因为他是所谓的“反贼”,自由派,画政治漫画的,在推特上很活跃,我知道他也关注了他。他在脸书上用的是他的真名。事实上在这两个社群媒体,我们都有互相关注。

连续几天,他在推特上发推多条泼污达赖喇嘛,如有一条写:“suck my tongue的视频是我最近几年看到的最有冲击力的画面之一,我和我太太讨论此事,这大概过去私下里习惯这么做了,之后年纪大了,自控力判断力都衰退,不知道自己还是在公众场合,忘乎所以,你们地球人又一个精神偶像崩塌ing”,而这个意思是,他和他太太认为达赖喇嘛以前在背地里早就干过很多类似的“恶心猥琐”的事。他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做出如此恶意满满的虚假指控,这不是造谣吗?

他还用文化帝国主义者的语气讥嘲整个民族:“西藏人吐舌头的习俗我当然知道,但是要小男孩吸舌头,就算是西藏人的习俗,也是该唾弃的陋习。如果把达赖喇嘛一个人喜欢让小男孩吸舌头上升到要理解这是全体西藏人的习俗,那不是更给西藏人抹黑了?”

更过分的是,他以Made by Midjourney为题,做了一幅丑化达赖喇嘛的漫画,完全是妖魔化,这太可怕了!后来我在新浪微博看到很多妖魔化达赖喇嘛的漫画,与变态辣椒的这幅漫画如出一辙,或可能是得了他的启发,或可能是他们彼此之间相互启发。

这是在RFA这样一个媒体工作的人士在社群媒体上的公开表达吗?我很惊讶。作为一个媒体人,难道不应该有理智的判断、客观的分析、仔细的调查、公正的评论吗?虽然他在签名栏里声称“个人言论与RFA公司立场无关”,但他是RFA的“政治漫画家”,这是他给自己的标签,也是不争的事实,而媒体人加入到这场网暴中,甚至以妖魔化的漫画来添柴加火,这倒是这场网暴中一个值得研究的现象。并且,他算是中文推特的大V,在中文推特圈里激起了很多盲从者的赞赏和效仿,用更加不堪的言论起劲地辱骂达赖喇嘛,可以说张口就来。

 

注释:

【1】羅卓仁謙的Facebook 411日文章《願我們勇於成為照拂他人的那道光》,其中写:“尊者达赖喇嘛对我来说,就是这样的典范:他活出了‘抗暴慈悲’的精神,迄今仍然鼓舞着无限的人们。”

【2RFA:达赖喇嘛风波到底是怎么回事?https://www.rfa.org/mandarin/yataibaodao/shaoshuminzu/hx2-04132023080150.html

【3VOA:美国崇尚法治和言论自由,对全面禁用TikTok束手无策? https://www.voachinese.com/a/pulling-the-plug-on-tiktok-will-be-harder-than-it-looks-20230322/7016574.html

(本文发表于自由亚洲特约评论专栏:https://www.rfa.org/mandarin/pinglun/ws-04192023114226.html#.ZEAepcLwjyo.twitter

2021年8月26日星期四

唯色:译者Kamila Hladíková对我的访谈:关于记忆、流亡及“藏族文学”(十一)

 

Kamila Hladíková翻译我的散文集《西藏笔记》捷克文版。

译者Kamila Hladíková对我的访谈:关于记忆、流亡及“藏族文学”(十一)

【简述相关介绍:2020年四月间,国际文学杂志《渐近线》(ASYMPTOTE)网站发表了捷克学者、翻译家Kamila Hladíková对我的访谈。她将我的散文集《西藏笔记》译成捷克文并于2015年出版。而这个我用了一个多月完成的访谈,原本关涉的话题更多也更深入,译成英文发表时因限于篇幅做了较多删减,为此我将中文原文在此连载,这一期即是结束,在此感谢Kamila。】


卡米拉:我注意到,一些藏人作家的努力似乎是针对“东方化”或“香格里拉”这些陈规定型观念的“回复”。您是否将藏人视为“香格里拉的囚徒”? 


唯色:“东方主义”有两种,一种是神秘化,一种是妖魔化。我曾写过一篇文章:《谁才是“东方主义”?》,其中写道:“事实上,西藏既不是人们想像中的净土,也不是人们想像中的秽土;西藏和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一样,是人所生活的土地。只不过,西藏因为有信仰,是一个有着绛红色(僧侣袈裟的颜色)光芒的地方。而历来对于西藏抱有两种最典型的态度:妖魔化或神圣化;但结果都一样:使西藏失真,使西藏人失真。”


中国知识分子总是很激情地批评西方对图伯特的“东方主义”(当然也批评西方对中国的“东方主义”),建立“东方学”理论的学者爱德华·萨义德的著作大都翻译成了中文,中国的“东方主义”学者们就像是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武器,而图伯特被“香格里拉化”即“神秘化”的说辞就是他们对付西方的子弹。但我并不认为藏人是被西方“香格里拉”的囚徒,这在今天是一个伪命题。(补充一句,我几乎阅读了萨义德的所有中文译著,获益匪浅。)


也因此我更愿意探究的是,中国知识分子为何从不批评他们自己对图伯特的另一种“东方主义”呢?为何自始至终,根本不对自己的社会、制度、权力等等早已习以为常的,将图伯特妖魔化的方式批评半句?他们在批评西方的同时却忽略他们自己的行径,这一方面出于迎合权力的聪明,一方面也正是出于那种如同从基因里带来的大一统主义。他们是学者,又不是政客,但他们总是选择性失明,无法不让人怀疑他们身负的某种使命。


中国的藏学研究人员事实上就是帝国的学者,他们的学术研究都是“具有特定政治意图”(萨义德)的。他们首先是为帝国表述,以帝国的立场为自己的立场。而这一点,我还是要请你们一定看清楚。会说英语和藏语的帝国学者虽不是很多,但也有。我见过一个满口拉萨敬语的中国人,老先生,连彬彬有礼的礼节都模仿的是拉萨贵族,然而他是共产党员,他这一生在涉藏的任何研究中,都是以党的要求为第一位,党希望他来写图伯特历史,他并未说过“不”,反而从命。


但他们做得很巧妙。我指的是在图伯特议题上,他们貌似要扮演中立者的角色,实际上,他们在高调地批评西方“香格里拉化”的时候,已经模糊了图伯特的真实现状,遮蔽了太多的事实,也就使得图伯特的声音不得不沉默,而成为另一种“东方主义的囚徒”。与此同时,比如:堪称妖魔化图伯特历史和文明的,由进入图伯特的中国军队于1960年代创作的电影《农奴》并未停止播映,至今仍在对中国人的“西藏观”反复洗脑。还有一个事例,十几年来,每天晚上,西藏自治区电视台的“西藏新闻”都有两分多钟的“新旧对比”、“忆苦思甜”节目,控诉万恶的“旧西藏”,感恩幸福的“新西藏”,属于电影《农奴》版系列,完全是乔治·奥威尔在《1984》里描述的“两分钟的仇恨教育”。


作为西方研究者,或许你们应该问一下这些中国学者,是否认可中共对“旧西藏”的定论,即“最反动、最黑暗、最残酷、最野蛮”?是否承认那种把图伯特妖魔化的“东方主义”?尤其是,当2008年3月图伯特爆发抗议时,这些中国学者批评西方社会对图伯特一边倒,却为何不去反思:为什么在今天图伯特的大地上,无数走上街头、纵马草原的抗议者,接二连三地将自己化作冲天火焰的自焚者,几乎都是在“解放”以后出生的藏人?而这个问题,我其实在十年前的文章中询问过中国的主流(藏学研究)学者,并且在文章最后写:“既然他们这么喜欢说‘东方主义’,一定记得萨义德在其学术巨著《东方学》的扉页上引用了两句话。一句是马克思的话:‘他们无法表述自己;他们必须被别人表述。’一句是一位英国作家的话:‘东方是一种谋生之道。’”



2019年12月,写于北京

2020年2月-12月,疫情中,修订于北京


(原文发表于自由亚洲特约评论:https://www.rfa.org/mandarin/pinglun/weise/ws-0512202110574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