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4月20日星期四

特约评论 | 唯色:“有人扔来烂泥巴,正好种朵金莲花”:这场针对尊者达赖喇嘛的网暴……(一)

 

2023.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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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 唯色:“有人扔来烂泥巴,正好种朵金莲花”:这场针对尊者达赖喇嘛的网霸……(一)犍陀罗佛传浮雕《降魔成道》
 唯色拍摄

 

各种甚嚣尘上的泼污,恰如见过的一尊古老的犍陀罗佛传浮雕所表达的,手持刀剑斧的群魔扑向菩提树下静修的佛陀。群魔众多,分上、中、下三层,然而又如何?佛陀降魔成道的故事几千年来鼓舞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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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看到这场针对尊者达赖喇嘛的网络霸凌,是49日,在推特上。觉得讶异,因为原视频我早就看过,并没有觉出有任何不正常,但现在冒出来的短视频明显做过技术处理。这时,有人私信问我怎么看,称不太理解。

 

文化大革命的漫画,把达赖喇嘛与班禅喇嘛扫进“垃圾堆”。(泽仁多吉拍摄)
文化大革命的漫画,把达赖喇嘛与班禅喇嘛扫进“垃圾堆”。(泽仁多吉拍摄)

我意识到会有一场风暴袭来,类似一直以来,以各种名目针对尊者的狂暴,也可以说自1959年之后迄今,各种狂暴就没有停过,文革时誓言要将达赖喇嘛“用革命的铁扫帚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之类。410日,我在推特上发了第一条相关推文:

我看了完整的视频而不是从中截取的一小段视频。我并没有看到有任何问题。而且一如既往,尊者以慈悲和富有幽默的爱,给予众生哪怕是一个孩童所希望的关怀。

我只是好奇,两个月前的公开集会上的视频,在两个月后被断章取义地截取其中数秒,并用技术放大所截取的视频,再推出,这会是一个简单的操作吗?

(补充:确切地说,原视频是一个半月前发布的,并且是美国之音藏语部驻达兰萨拉的藏人记者拍摄的。)

在此,需要引述关于这场公开集会的简介:228日,“印度的m3m基金会组织了一次晋见尊者的集会。……这个基金会是一个立基于印度、致力于启发备受种姓制度所苦的印度女性与幼童的公益团体。……聚会上,尊者亲昵地拥抱、碰首一个代表基金会前来的小男孩,并告诉他:‘从现在起,你应该以创造和平的好人为典范,不要去模仿造成伤害的坏人。’”【1

31日,有人将VOA藏语部记者拍摄的这场集会视频,选取尊者达赖喇嘛与印度小男孩互动的部分上传YouTube,是以Lucky boy“幸运的男孩”作为开头的。

而这也正是我当时观看原视频的感受,认为这个印度小男孩是幸运的,没错,我羡慕他。但我有担心:2月份,肆虐全球三年的新冠疫情并未结束,人人戴口罩防备他人碰触。而且我们都知道,印度也是重灾区。在这种情况下,尊者敞开怀抱,拥抱孩子并让孩子亲吻脸颊,与孩子碰额头轻碰嘴唇,这明明是帮助人们克服因为新冠疫情而相互戒备的心理,打破相互回避的界线。

还有,尊者与这个印度小男孩的互动,正是藏人孩子与父母、祖父母在见面时的亲切礼节啊。从西藏文化来讲,我们常常这样拥抱并念叨“蔷布其(脸贴脸)、贝果度(碰额头)、喔且(亲亲嘴)”。爱开玩笑的尊者,八十八岁的尊者,还跟孩子吐舌头,捅一下孩子的胳肢窝,明明是为了释放孩子的拘谨。所以孩子、孩子父母及孩子的祖父等一大家人,在集会之后与尊者合影时其乐融融。

而尊者对孩子习惯性地说的一句西藏传统俗语Che le sa(吃舌头)——当然尊者是用英语表述的这句话——竟在一个多月后,成了这场网暴的敏感点。殊不知在藏人社会,Che le sa是一句长辈口语,其语境常见于老人与孩子之间:没有更多的礼物给孩子了,老人会吐舌头逗乐说那就吃舌头吧,意思是那就把全部都给你吧。这实际上是全部的祝福与加持,却因为非母语的表达,被只有一种文化观念的人误读了,也被某些有心人如获至宝,拿来当霸凌的武器了。

左图:3月1日上传YouTube的视频以Lucky boy为开头(YT截图); 右图:藏人见尊者达赖喇嘛时与尊者相互吐舌头的幽默场景(转自脸书)
左图:3月1日上传YouTube的视频以Lucky boy为开头(YT截图); 右图:藏人见尊者达赖喇嘛时与尊者相互吐舌头的幽默场景(转自脸书)
 

2

香港作家Pazu薯伯伯说:“原来美好之事,竟被人利用来攻击一位年逾八旬、受人敬重、饱经沧桑的长者。看着事情发酵变质,我心里很难过。”

薯伯伯是我的好友,他在拉萨开过咖啡馆,走遍全藏很多地方,写过关于西藏的书,在西藏生活过多年。他立即研究了在一个半月之后出现的所谓“吸舌”视频,是如何像病毒一样蔓延网络的。

他在脸书上写道:“拍摄片段的机构是 VOA 藏语部,本来片段一直没有引起任何批评,但在十多天前,忽然被一大堆以合成英语(Text to Speech)作旁白的 YouTube 频道转载,合成声音盖过原来对话,合成声音是抖音上最常用的广播女声,屏幕只截取放大尊者与小孩二人的场面,并直接用上很强烈的指控。可疑的是,其中一些修缉并转载片段的 YouTube 频道,似乎是刚成立,频道上只有一个片段,没有任何其他短影片,没有任何订阅,说穿了,开户目的似乎只有一个,就是要传播这一片段。”

下面这段话来自自由亚洲的报道【2】,413日,记者采访了薯伯伯,以“香港作家追查散播变造视频帐户:不乏新成立或殭尸帐户”为其中一段的标题,并写:

“……YouTube上几个最早期发布剪辑视频的帐户并不寻常,不是刚成立就发布指控尊者的视频,就是三年没活动的视频。”

“Pazu薯伯伯举例, 有K字头频道的头像为达赖喇嘛笑脸,频道成立日期是上月 31 日,影片上传日期也是当天;有R字头频道头像为 R 英文字,频道成立日期为 4 1 日,影片上传日也是当天;有字头频道的头像为非洲女性照片,频道成立日期为 4 6 日,影片上传日期为 4  7 日;有F字头频道头像为 F 英文字,频道成立日期为 2020  1  1 日,影片上传日期为 2023  4  9 日。Pazu薯伯伯认为,上述负面视频刻意搞得像偷拍,扭曲原意。”

 

香港作家Pazu薯伯伯追查 YouTube上最早发布剪辑视频的帐户,不是刚成立就发布指控尊者的视频,就是三年没活动的视频。(薯伯伯提供)
香港作家Pazu薯伯伯追查 YouTube上最早发布剪辑视频的帐户,不是刚成立就发布指控尊者的视频,就是三年没活动的视频。(薯伯伯提供)

如今的科技技术可以把真的变成假的,把假的变成真的,这已不足为奇。相信全世界及媒体们都懂,否则美国不会认为来自中国的TikTok很可怕,有可能“对美国国家安全和个人隐私构成严重威胁,而且对少年儿童也存在潜在的伤害”【3】,所以不是正在考虑对TikTok全面封禁吗?何以在这件有关尊者的事件上,某些外媒就会相信一个短短的、合成痕迹明显的病毒视频呢?

3

就这场病毒视频的出笼,除了薯伯伯注意到在YouTube上的异常,作家唐丹鸿和作家朱瑞也注意到在推特上的异常。大致是这样的:

推特上,一个自我定位在法国巴黎的中国人 Yin Sun@NiSiv4,2023年3月注册,置顶推文是他在4月8日发布关于达赖喇嘛的视频,实际上是被技术处理的视频,为了掩饰技术处理过,他声称“在‘官方’网络发布的视频中,这一幕明显被剪掉了……就像变魔术一样!”。

事实上,最早由VOA藏语部记者拍摄并发布的原视频,根本就没有剪辑过任何一幕,变魔术的不是别人,很可能正是这个Yin Sun或另有其人

四天后,即412日,他在推特上声称自己是这个“舌头视频”的英语首发者,是第一个指达赖喇嘛尊者为“恋童癖”的人,这也是承认他是推特上“舌头视频”的出处。他很在意是谁最先推出泼污视频。是急于邀功请赏吗?还是怕被别人抢功?——推特上,有个专事诋毁藏传佛教及高僧的账号Tibetan Buddhism Leaks,定位在达兰萨拉,也在忙于散布“舌头视频”,而从现有截图看,是Tibetan Buddhism Leaks 4月7号12点发的视频为最早。不知为何Yin Sun特意发推自证发第一个英文推,是要抢头功的意思?

丹鸿和朱瑞都注意到他的头像,从之前的“中国龙”换成了“眼镜男”,其推文散发着明显的大外宣味道。正如朱瑞发现:他不仅多次转推《中国日报》欧盟分社社长陈卫华的推,还转推中国驻斯里兰卡大使馆抹黑尊者的推文,以及其他中国大外宣推号。他的“舌头视频”下面的跟帖,基本都是中国人假冒藏人,假冒印度人,假冒西方人。朱瑞说:“那个批判的语境和框架我熟悉,连用的图片(证据)我都熟悉,包括他们提供的95%的农奴数据,都与中共当局的西藏的白皮书完全一致。”

当然也有西方人,一个长期在中国生活、卖啤酒的加拿大人Daniel Dumbrill很是踊跃。我记得他,在深圳开酒龙头公司,几年前跟官媒大外宣进藏,赞美今天藏族人民是如何最幸福,还去专门考察了拉萨啤酒厂,可能他的啤酒已经打入了拉萨市场吧。

还有推友注意到:“这本来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即指集会),几天前发现中国五毛、西方亲俄帐号,开始炒作话题,现在被炒成这样。”“有中、俄假帐号,在借机洗白对西藏的镇压,值得警惕。”

4

某些反应具有令人惊讶的效果。比如在我最早的推文下面和脸书的留言区里,我注意到有个人把尊者达赖喇嘛说成是“非常恶心猥琐”。我克制地回复:“你想多了。”他立刻恼怒,说我是“娴熟运用中共洗地模式和逻辑”云云。

 

左图:这个推特账号声称自己是“舌头视频”的英语首发者。(唐丹鸿提供);中图:这个专事诋毁藏传佛教及高僧的推特账号于4月7号12点发“舌头视频”。(唐丹鸿提供)
左图:这个推特账号声称自己是“舌头视频”的英语首发者。(唐丹鸿提供);中图:这个专事诋毁藏传佛教及高僧的推特账号于4月7号12点发“舌头视频”。(唐丹鸿提供)

这个人的网名是变态辣椒。他的推特个人简介第一条写:“RFA自由亚洲电台政治漫画家”,虽然接着写了“个人言论与RFA公司立场无关”,然而他的身份是RFA自由亚洲电台的媒体工作者。他有51.2万粉丝。因为他是所谓的“反贼”,自由派,画政治漫画的,在推特上很活跃,我知道他也关注了他。他在脸书上用的是他的真名。事实上在这两个社群媒体,我们都有互相关注。

连续几天,他在推特上发推多条泼污达赖喇嘛,如有一条写:“suck my tongue的视频是我最近几年看到的最有冲击力的画面之一,我和我太太讨论此事,这大概过去私下里习惯这么做了,之后年纪大了,自控力判断力都衰退,不知道自己还是在公众场合,忘乎所以,你们地球人又一个精神偶像崩塌ing”,而这个意思是,他和他太太认为达赖喇嘛以前在背地里早就干过很多类似的“恶心猥琐”的事。他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做出如此恶意满满的虚假指控,这不是造谣吗?

他还用文化帝国主义者的语气讥嘲整个民族:“西藏人吐舌头的习俗我当然知道,但是要小男孩吸舌头,就算是西藏人的习俗,也是该唾弃的陋习。如果把达赖喇嘛一个人喜欢让小男孩吸舌头上升到要理解这是全体西藏人的习俗,那不是更给西藏人抹黑了?”

更过分的是,他以Made by Midjourney为题,做了一幅丑化达赖喇嘛的漫画,完全是妖魔化,这太可怕了!后来我在新浪微博看到很多妖魔化达赖喇嘛的漫画,与变态辣椒的这幅漫画如出一辙,或可能是得了他的启发,或可能是他们彼此之间相互启发。

这是在RFA这样一个媒体工作的人士在社群媒体上的公开表达吗?我很惊讶。作为一个媒体人,难道不应该有理智的判断、客观的分析、仔细的调查、公正的评论吗?虽然他在签名栏里声称“个人言论与RFA公司立场无关”,但他是RFA的“政治漫画家”,这是他给自己的标签,也是不争的事实,而媒体人加入到这场网暴中,甚至以妖魔化的漫画来添柴加火,这倒是这场网暴中一个值得研究的现象。并且,他算是中文推特的大V,在中文推特圈里激起了很多盲从者的赞赏和效仿,用更加不堪的言论起劲地辱骂达赖喇嘛,可以说张口就来。

 

注释:

【1】羅卓仁謙的Facebook 411日文章《願我們勇於成為照拂他人的那道光》,其中写:“尊者达赖喇嘛对我来说,就是这样的典范:他活出了‘抗暴慈悲’的精神,迄今仍然鼓舞着无限的人们。”

【2RFA:达赖喇嘛风波到底是怎么回事?https://www.rfa.org/mandarin/yataibaodao/shaoshuminzu/hx2-04132023080150.html

【3VOA:美国崇尚法治和言论自由,对全面禁用TikTok束手无策? https://www.voachinese.com/a/pulling-the-plug-on-tiktok-will-be-harder-than-it-looks-20230322/7016574.html

(本文发表于自由亚洲特约评论专栏:https://www.rfa.org/mandarin/pinglun/ws-04192023114226.html#.ZEAepcLwjyo.twit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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