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30日星期六

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10:工人想念毛泽东


王力雄在他的网站“族群对话与新媒体”连载现已完成初稿的长篇小说《转世》。《转世》是他的另一部长篇小说《黄祸》的姊妹篇。正如他在推特上( @wlixiong)所说:将在修改过程中同步连载,第一阶段是在 http://wanglixiong.com(墙外)上连载。

《转世》连载10:工人想念毛泽东

武拉在黑暗中也不敢睁眼。人不会看见,狗可不一定。死人的眼睛不会动,狗知道这一点。

武拉熟悉狗。从小她就跟狗有特殊沟通的能力,似乎狗跟她前世有缘。在拉萨时她养了一只叫卓玛的母藏獒,每天厮混在一起,晚上跟她睡一个床。两天前她离开拉萨回成都,把卓玛寄放到藏族朋友家。分别时卓玛百般纠缠不放,似乎武拉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了。

现在,不要说回拉萨,武拉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逃出工厂。装死是希望骗过警犬。武警不熟悉工厂地形,被打散的工人四处躲藏,没有警犬,士兵很难全部找出来。看来他们这次是决心不放过一个,调来数十头警犬。警犬可以闻出藏在任何地方的人,而士兵听到警犬在哪狂吠就冲向哪。杀红了眼的士兵甚至会对已经被警犬咬住的工人开枪。

此时,周围到处是士兵脚步声,警犬的奔跑喘息声。这次行动武警的枪都安装了消音器。没有枪声,只有子弹在近处飞过时,听到穿透空气的哨音。这场屠杀始自父亲的死,始自武拉把藏刀捅进了那个武警中尉的胸腔。当邢拓宇把她拉上铲车,密集子弹打在抬起的钢铲上,弹头声音刺耳钻心,让人恐怖。邢拓宇把铲车倒退着开到最大速度,倒进两座厂房之间的过道,挟着武拉跳进一个没有了窗框和玻璃的窗口。在失去钢铲保护的那一瞬间,邢拓宇被一颗子弹打中了小腿,好在没伤到骨头,还能一瘸一拐地奔跑。

邢拓宇在《黄祸》里先是要求平反六四的群众领袖,中国崩溃后,他成为中国难民向欧洲迁徒的领导者。他此时已经四十岁,个头不高但结实。脸上数道疤痕是监狱留下的纪念。在他脸上倒不显得难看,也不让人恐惧。他眼神中的善良和眉宇间的正气,让那些疤痕变成了男子汉的阳刚,甚至会被看成一种酷。

工人们多日构建的障碍,以及事先准备的掷石机、成堆石块、汽油燃烧瓶等,有效地阻碍了武警进攻,迫使士兵们只能一栋建筑一栋建筑地攻打。工人们有的牺牲,有的受伤,逐渐被打散。邢拓宇尽管自己有伤,在一边战斗的同时,始终不忘保护武拉。直到抵抗彻底瓦解,工人各自逃生。这时工厂四面已经全被封锁,只能在厂区里躲藏。邢拓宇的伤势逐步加重,行动已经越来越慢。他让武拉自己逃生,武拉只回了他“宝器”两个字,让邢拓宇终生不忘。

武拉搀扶着邢拓宇躲进一栋废弃厂房的工业废料中间。透过空洞的门窗,看得见士兵枪上的强光灯来回晃动。武拉告诉邢拓宇,不要试图和警犬搏斗,警犬靠近时就装死,任何情况下不能动,即使狗咬在身上也得忍住不能叫。

武拉在《黄祸》里没有出现,是本书的新人物。她身材小巧精致,皮肤白皙,典型的成都女子,看似娇弱,却个性火辣,独立叛逆。几年前突然辞掉了人人羡慕的外企高薪职位,跑到拉萨去当藏漂,白手起家,开了个卖藏式工艺品的小店讨生活,学藏语,拜寺院,爬雪山,和各种人交往。女大三十却不结婚,可又极其洁身自好,追求者虽众,至今仍是处女之身。

武拉是接到母亲电话后回成都的。母亲说父亲这一段一直在当“护厂委员会”的头,领着工人占领了工厂,成天待在厂里不回家。这几天工厂已经被武警包围,现在大家都传说要大开杀戒。母亲说不动父亲,让武拉回成都把父亲拉回家。武拉是父亲四十岁时才得的独生女,从小是父亲的掌上明珠。火爆脾气的父亲平时只听武拉的话。武拉之所以离家,也是被无以复加的宠爱搞得累了。

邢拓宇从小和武拉父亲在一个工厂,虽是徒孙辈,却是被武拉父亲看得起的人。一九八九年天安门运动时,邢拓宇带一队四川工人赶往北京参加天安门广场的工人纠察队,六四开枪后被捕,受尽折磨,始终不屈,被判了十年监禁,因为抗拒改造,又加刑两年。整个青春在监狱里度过。出狱后他不改初衷,继续搞工人运动,维护工人权益。这次护厂行动他本是实际核心,为了不让当局抓把柄,武拉的父亲被推举到前台。

武拉赶回成都后,工厂被武警包围,进不去,各种通讯也都被切断。直到今天傍晚,武警大批增援,看似要发动总攻。工厂周围全是军车、警车,成片地闪着警灯。装甲车排列,其中新增加了专门突破障碍的重型履带装甲车。一队队持枪士兵行进,不时在指挥下齐步跺脚吼叫,制造吓人气势。数个高音喇叭对着工厂重复播放最后通牒,要求工人立刻撤出工厂,承诺现在离开的一律不追究。同时,守在厂门外的武警放开一条自由通道, 原本围得水泄不通的军人、武器、警车、路障、拒马突然都撤离。没有这条通道时,被包围在里面的人想的只是背水一战。而现在,暮色中的出厂大道畅行无阻地直通家属区,那简直就是一幅打动人心的意境画啊!很多人的家就在那里,老婆孩子在那边呼喊。不是想象中的呼喊,是真的。当局把家属们动员出来,极尽嗓门大呼小叫,上演四面楚歌的现代版。

有人动摇了。最初是一个,然后是两个……离开工人这边的街垒,先是脚步踌躇走上那条回家大道,看到的确没人阻挡,军警也不出现,便越走越快。其他工人在街垒后面看到他们到达家属区并且抱住自己的老婆孩子时,更多人开始效仿。很快,回家的人逐渐成了人流。

开放了那个通道,一直在寻找进厂可能的武拉,趁机逆着往外撤的人流进了厂。回家的人们惊讶地看她,然后羞愧地闪开相遇的目光。她手揣在外套兜里,藏刀铁鞘冰冷。她在拉萨时习惯像牧民一样随身带刀,除了自己有酷的感觉,也是为了深夜走在街上安心。

天已经黑了。厂内还有几百人坚守。武拉一路询问父亲在哪。到处能看到毛泽东像,大的竖立在厂房上,小的插在街垒旁。毛那干净圆润的面容、平静的眼神,和现场的紧张显得极不协调。厂区内此起彼伏着毛时代的“红歌”——“工人阶级硬骨头,跟着毛泽东我们向前走”、“团结就是力量,向着法西斯蒂开火”……最煽情的是“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被众多浑厚男声唱得回肠荡气。其中插着一个高亢女声,直穿心扉,让人听得热泪盈眶。

武拉本来最反感父亲对毛泽东的态度,觉得真是脑子进水。当年邢拓宇出狱后到家跟父亲谈话,听上去同样是毛粉,说的都是毛泽东那套文革话语——“资产阶级就在共产党内”,“走资派还在走”等。虽然她那时嘲笑邢拓宇,不过也回答不了他的问题——“我们工人还能靠什么?”此刻置身这种场合,会有更强烈的感受,比起西方学院的那些左派理论,毛泽东几十年前的直白表述更贴切也更有力,如同就是对今天而说。武拉穿行于街垒之中。戴着安全帽的工人手执长矛。警方直升机底部的探照灯从他们黝黑的脸上划过,平添了一份舞台史诗的效果。那种视死如归的神情,让从不关心这类事的武拉都能感受到革命和反抗的审美,甚至也跟周围人一样热血沸腾。

不过这不是在舞台上,也不是浪漫时,她从拉萨赶回来,是为了完成母亲交的任务。武拉见到父亲时,他正在发火,因为动摇散去的人比预计的多。统计数字还没上来,但至少走了一半以上。在被切断了电源的厂区内,工人自己的发电机只能维持指挥部的几个小灯泡。主要的照明是厂房中间那堆冬夜取暖的篝火。光影随着火的抖动跳跃,把周围染成红色。武拉谎说母亲急病,她从拉萨飞回,让父亲也回家。但是父亲看到她火气变得更大,瞪圆眼睛对她吼:“这里有你什么事,赶快给我回去!”连连推得她踉跄,恨不得让她立刻回头。以往从来是她对父亲颐指气使,在她记忆中,父亲从来没有这样对她凶过。

武拉一股热血冲上头脑,对着父亲吼:“妈在医院心脏病快死了,你连问都不问,你还是我们一家人吗!”

邢拓宇拉住武拉,不想让她们父女当众争吵,低声对她说:“我跟你爸这么多年,知道他在心疼的时候才会这样。现在是关键时刻,他一走大家就散了。他是在考虑大局啊。”

武拉说母亲心脏病进医院是编的。可不管是不是编的,以她来看,只要听到母亲病得这么严重,父亲不管在干什么,都应该放下一切,立刻回家,才是应有的夫妻关系。她把邢拓宇顶回去:“大局是小局组成的,没有小局哪有大局,别跟我说小局服从大局,你们真是毛泽东的徒弟……”

“混蛋!”父亲听不得她说毛泽东的坏话,他对女儿发作,却又对女儿没奈何,干脆指着邢拓宇。“你把她给我带走,让她赶快滚回家!别让她在我面前!你给我负责到底!”

邢拓宇展开双臂挡在武拉面前,似乎要隔开她和父亲的对峙。他知道师父的意思是让他把武拉尽快送出去,趁着包围圈被打开的通道还没有重新封闭,让他心爱的女儿离开这个危险可能随时降临之地。邢拓宇连拉带推,尽量柔和但却有力,把武拉往通道方向送。

没走出多远,突然厂区三面亮起灯光,令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感到刺目。包围工厂的武警把他们的各种灯都打开——探照灯、汽车灯、包括装甲车上的灯,还有枪支上的灯,都对着工厂。向厂区的进攻开始了。最前面是重型履带装甲车开路,缓慢前行,一路摧毁工人设置的路障。不管是横倒的电杆、彼此支撑的铁架、堵在路上的旧机床,都被所向披靡地推开或压平,发出的巨大声响气势逼人。随着装甲车的挺进,高音喇叭也变得狰狞,广播的不再是前面的标准录音,而是武警军官恶狠狠的直接威胁,言语中夹杂着咒骂。但是放人出厂的那条通道仍然没有士兵,没有武器,也没有灯光,继续畅行无阻。这是心理战,一个方向施压,缓慢进攻;另一个方向放开,目的就是让坚守工厂的工人害怕逃跑。广播里不断警告,通道马上封闭,留在里面的人下场会很惨。人们在这阵势中恐惧感越来越强,终于有人挺不住,转身向通道方向跑。那恐惧的脚步声即使在装甲车的轰鸣中都听得清楚,像是踩在人们心上。

邢拓宇停住脚步,从背后推武拉:“别回头,赶快回家!我不能送你了。”蔓延的恐惧必须马上扭转,如果不能立刻恢复勇气,一旦逃离互相传染,就会一下垮掉,护厂便彻底失败。武拉没有走。邢拓宇赶回是为他的工人弟兄,而对她来说,却是父亲在那里,又怎么能走?

她在装甲车灯的光柱中看到了父亲。父亲走出了街垒,赤手空拳迎向气势汹汹轰鸣的装甲车。与那钢铁怪兽相比,他显得渺小,却没有任何胆怯,昂首挺立于装甲车前。车灯把他的身影斜射着投上厂房高墙,放大了许多倍,简直就是戏剧舞台的效果。冬日寒风吹动他的白发,一个老人无畏的英姿,使得被恐惧吓退的工人停止逃离。

装甲车停止前行,试图绕过父亲。而父亲跟着移动,让装甲车不能绕过他。他的胸脯几乎和装甲车的车头顶在了一起。

跟在装甲车后面的一个武警中尉手持金属短棍敲打着装甲车外壳,声嘶力竭地喊:“往前开!往前开!压这个老不死的!”

“爸——!”武拉跑向父亲,不自觉地张开双臂,似是要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父亲前面的装甲车。

装甲车吼叫着向另一个方向扭转车头,排气管喷出大团的柴油机尾气。驾驶员明显是没有勇气去压一个老人。那个中尉军官从装甲车后面冲出,手中的金属棍在空中抡成圆形,狠狠打在父亲头上。武拉听到了头骨碎裂的声音,让她全身抽搐。她扑在倒地的父亲身上,那张看了她一辈子的脸已经变形,金属棍打出的凹陷使他的眼睛突出,最后一眼与她的目光交汇,便熄灭了,永久地熄灭。

“爸!爸——!……”武拉狂喊,但只有血汩汩流出,没有回答。那流血的声音使得整个世界寂静无声。血是烫的,那给了她生命的血,带着对她无限情感的血,喷出父亲的身体与泥土混合在一起,迅速地在冬日寒冷中降低温度,凝结成死亡。武拉伏在父亲身上,近乎窒息。而柔弱女子扑倒在白发老人尸体上的图景,让士兵们也手足无措,连装甲车的声音都低了下来。

“把她拉走!”抡着金属棍的军官高喊命令,他的口中的烈酒气息喷到数米开外。稍迟一会,那打碎了父亲头骨的棍子就会落在武拉身上。

武拉自己站起,手中藏刀已经出鞘,猛跨几步跳到军官身前,用尽全身力气刺进那灌满酒的肚子。倒不是她多会用刀,只因为她比那军官矮得多,藏刀从军官腹部刺进,自下而上,一路无阻地直捅心脏。也是那军官来得太快的报应吧,竟被一刀当场毙命。周围士兵都被惊呆,武拉拔出藏刀又冲向其他士兵。她已经不加分辨,只要有钢盔,有制服,就是凶手,就是仇人。她如一头疯狂小兽,弹跳迅疾,眨眼功夫已经连伤数人。她和扎堆的士兵纠结成一团,分不开来,士兵有枪也无法使用,只有乱跑躲闪。武拉一声不吭,只是追杀。直到士兵跑散,相互拉开了距离,武拉才暴露为可以枪击的目标,多只枪瞄向她。

就在这时,工程铲车冲了过来。邢拓宇一边升起钢铲,那比最厚的装甲还厚,一个急刹车伸手把武拉揪上铲车,再把油门踩到底倒车。子弹在钢铲上钻心地响成一片……



藏刀冰冷,一直没离开武拉的手。躺在黑暗中,那场激烈的追杀使她变得平静。偿命似乎就是这种效果。父亲的死亡似乎已经遥远,成为一个事实记忆。藏刀上凝结的血,军官和士兵的血,成了以血偿血的句号。

一头狗靠近。武拉从脚步听得出是头巨狗。那脚步近乎无声,却散发着威猛,连皮毛在空气中的微微抖动都让被它搜寻的目标魂飞魄散。武拉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紧紧握刀。狗的鼻息扑在她脸上,却只是不停地闻。它肯定认出了她并非死人,却没有攻击,反而伸出舌头舔她的脸。武拉以为自己在做梦,恍惚像回到了西藏。她养的藏獒卓玛就是这样的舌头。她睁开眼,正是一只体大如小牛的巨型藏獒。也许因为刚从拉萨回来的武拉身上还有藏地酥油的味道,也许因为与她日夜厮混的卓玛留在她身上的气息,这只雄性藏獒不但不咬她,反像遇到了远别的亲人,变得无比亲切,发出的声音如同喜极而泣。

武拉庆幸那是一只亲切的藏獒,为何藏獒会充当警犬她却不可能知道。成都武警支队的张支队长正在指挥武警行动的指挥车上。这只他从藏区带来的藏獒被编入武警警犬队,只是为了让藏獒吃的肉不花自己钱。藏獒仍然是他私人所有,等着在视纯种藏獒为珍品的汉地市场卖出天价。这次把藏獒跟警犬一块放出参与搜捕工人,是希望让藏獒尝尝血腥,显出威风,堵住那些背后说他的藏獒白蹭军粮的抱怨。张支队长以为藏獒已经完全归属他了,虽然跟其他警犬比显得孤傲,其他一切正常。但是藏獒深藏在基因和血统中的记忆,却被武拉身上的家乡气味唤醒。使它立刻抛弃了对狗而言的最好生活,丢掉了那个有权有势的主人,把武拉认作久别重逢的亲人,从她身上联接起它生命起源的神秘纽带。

武拉展开双臂,拥抱与她亲热的藏獒,唇语般地叫了声“多吉”。那是她的一个藏人男友的名字,自然而然地从嘴吐出,从此她就把它叫做多吉。一旁的邢拓宇看到,以为是多吉在咬不敢喊出声的武拉,起身给了多吉一拳。多吉呼地跃起一米多高扑倒邢拓宇,在它的利齿即将咬住他喉咙时,武拉抱住多吉的脖子,用自己的身体护住邢拓宇,一边用藏语低声跟它说话。多吉立刻安静下来。

两只警犬一前一后狂吠着冲来,它们嗅到了人的味道,看到多吉在场立刻停住脚步。多吉无声地注视它们,也许是藏獒的体态和野性让警犬害怕,也许以前较量过不是对手,两只警犬不再声响,悻悻地掉头离去。这使武拉知道有多吉就不再怕警犬。狗之间有神秘的信息传递方式,虽然各自相距挺远,似乎立刻知道跟藏獒在一起的两个人是它们不能追的。武拉扶着邢拓宇开始行动,只要没有警犬威胁,他们就能找到突围路径。多吉紧跟他们前后。这回变成警犬遇到他们绕开走。当然不是怕他们,是怕多吉。

照理他们应该尽快离开。有了警犬,士兵松懈了很多,以为没有人能逃。只有小队人马等着警犬发现目标时再抓捕就可以,其他人皆按指挥官的命令转到清理现场的工作。一部分士兵看管和审问被抓的工人,其他士兵负责搜寻四处尸体,集中到一栋空旷的废厂房里。当他们在藏身路边看到士兵推车走过,推车中横七竖八地伸出手和脚。邢拓宇坚决要跟上去看,尾随推车到陈尸的厂房。

从墙上一处残破的缺口看里面。厂房内一端停着一排军车,全都发动着打开车头大灯,照亮整个厂房地面——那是排列成片的尸体,被摆放得横平竖直,整齐得让诡异之感超过了恐怖。邢拓宇认得出其中很多人。他打开手机摄像,边拍边数:……一百零七、一百零八……数度哽咽,无法发声。而武拉根本不敢看尸体的方向,她不知道会不会一眼看见父亲,也不知道看见父亲时她会是什么反应,该怎么办。她只是拉扯邢拓宇,不让他过于暴露,也不让他悲痛得失控。他们完全没有发现,一个发现了他们的士兵已经潜行到几米之外,正要举枪瞄准他们。而那士兵又没有发现多吉也潜行到他身边,一跃扑了上去。士兵在多吉的牙齿间发出尖利惨叫,被多吉拖倒在地甩来甩去。

其他士兵都认得张支队长的藏獒,只以为它咬住的是躲藏的工人,远远观看不上前,让藏獒尽逞威风,好给张支队长脸上增光。这使武拉和邢拓宇有机会不被发觉地悄悄离开。等到士兵们发现被多吉咬住的不是工人时,也只是围上去大呼小叫,没人敢对张支队长的爱犬动手。直到武拉二人已经走远,多吉才松开奄奄一息的士兵,转身窜入黑暗,追上武拉。

邢拓宇从十几岁就在这个工厂,对厂区地形极其熟悉。他尽量不让武拉搀扶,左转右转,有时钻有时爬,在厂区最偏的边沿找到一个走管线的地道口。当他们利用手机光亮在地道里穿行了几百米,再推开头顶的铁盖时,已是离厂区两条街以外的路上,出了武警的包围圈之外。两人都成了眉眼难辨的灰人。而多吉在猛烈抖动几次皮毛后,又恢复了高贵的模样。

延伸阅读:

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 前言及目录 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3/05/blog-post_22.html

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1——引子:法门 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3/05/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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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3:国葬(上)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3/07/3.html

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4:国葬(下)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3/07/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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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1月29日星期五

索朗多吉:记1988年西藏大学生游行拉萨街头




作者:索朗多吉(བསོད་ནམས་རྡོ་རྗེ།
原标题:难忘的学生时代

二十五年前的1230日,是我学生时代最难忘的一天。

那天西藏大学藏文系和藏医系的所有学生联合上街示威游行,要求政府要真正落实明文规定之少数民族的各项政策,学生的游行有组织、有秩序、秉持非暴力精神,表达日积月累地藏在内心的苦痛。

由于学生的资源有限,横幅的标语是裁剪班上的窗帘并以手工制作;所有传单是学生垫着复写纸手写而成。学生们手持大标语、高喊口号,并且沿路散发传单,一条长长的游行队伍中,女学生安排在男生队伍的中间,是为避免在路上万一遭警察殴打的保护。在游行的过程中,西藏民众为声援学生,立即加入了游行队伍,而负责游行秩序的学生纠察人员反而阻止民众的加入,目的在于表达这是单纯的学生运动,无论任何后果由学生自己负责。有人翘起姆指默默的支持,也有人双手鼓掌给予直接的鼓励,甚至路上一些女出家众感动和激动得落着眼泪,同时向游行队伍磕头礼拜,还有更多的长辈担心地哭泣着:“我们的小孩会被打死,我们的儿女会被抓走。”

藏大学生游行之前,学生内部早就接到北京中央民族学院西藏班学生上街示威游行的消息(记得是要求藏语言文字的合法权利),这段期间在校内也纷纷讨论事件的发生等。

藏大学生游行的前一个礼拜的一天晚上,在校内发生了一件西藏学生不满校方实行不平等待遇的自发性抗议集会。事发起因是,学校的一栋宿舍楼房内,有藏文系的学生和汉族班的学生住在一起,后来学校新盖的宿舍分给同我们一起住宿的汉族学生,他们搬出去新楼房的第一天晚上,校内大礼堂播放电影,影片结束后学生各自回宿舍时,发现其他宿舍都灯光明亮,唯有我们藏文系男生宿舍是一片漆黑,这时引起学生们的愤怒,明显体会藏汉不平等待遇的心酸,但又无可奈何,唯一可安慰的,就仅仅只有高唱学生自编歌颂并祈愿达赖喇嘛尊者的歌。这个时候,藏文系女生和藏医系等西藏学生一起来声援,展现了西藏学生的团结,就这样,自发性的学生集会在校内首次酝酿。

肇因于北京中央民族学院西藏班学生示威游行的前例,还有因参与西藏民众抗议而被捕入狱的西藏大学91届藏文系文学班班长洛桑丹增事件,再加上19881210日世界人权日当天,不满于西藏人民在拉萨街头的抗议行动遭受武警部队枪杀事实;此外,平时西藏社会对西藏大学藏族学生寄予厚望,这个时候,校内西藏学生们深具信心地团结起来且满怀抱负,毕竟当时眼前西藏民族的宗教、文化、语言、环境等,正面临存亡之际,年轻的知识分子更有责任负起时代的义务,所以学生内部非常严密地精心讨论和规划游行的筹备事项。


19881230日星期五,上午同学们正常上课,在用完午餐之后,大家提前完成周末下午在校内的清洁活动。学生们从学校各门陆续慢慢走出校门口,到了下午2点钟,领队喊起口号,分散在街头的学生一下子在马路上聚集一起,排着长长的队伍开始上街游行。

参加游行的主要是藏文系和藏医系的所有学生和其他系的少数西藏学生(化生地系两名、语文系英文班和艺术系各一名),总共有五百多人参与。藏文系的有89届的三个班,90届的一个班(一位学生住院未参加)91届的两个班和一个91届的培训班,藏医系有91届和93届的两个班。

学生的主要要求是中国宪法和民族区域自治法所赋予之保障西藏民族的传统文化和语言文字真正落实的政策,学生的主要口号是: 
◎ 学习藏语文、使用藏语文、发展藏语文。 
◎ 在西藏实行藏语文必须从实际出发。
◎ 尊重藏民族的风俗习惯。
◎ 坚决反对武装镇压群众示威。
◎ 世界和平万岁!

(西藏大学学生手写传单)
示威游行的学生们早已有了心理上的准备,结果可能是遭逮捕、受酷刑、被学校开除、秋后算账等,但是,事先大家一致许下诺言,行动要服从领队的指挥,这起学生运动是大家共同讨论的结果,所有后果由参与的所有学生一起担负责任,如果有任何一位学生遭逮捕或开除,所有学生将在校内进行罢课行动,直到学生被释放或有合理的解决为止。

游行行列浩浩荡荡地迈步在拉萨街头,市民纷纷朝向队伍声援。这个时候,公安人员已经紧跟着队伍了,他们阻止市民靠近学生,还阻止外国人拍摄。游行队伍更不能停留在路上,公安人员开路、指挥交通,藉此让学生们以快速的脚步走完市区的道路,就这样终于绕完整个拉萨市区。学生走进校门,公安人员把铁门拉起封锁,市民也一直走到西藏大学门口,学生继续在校内新大楼绕三圈之后,示威游行才告一段落。

这天,官方或校方没有任何的表态,元旦结束后上课时,更没有显示任何的立场,学生的要求如同泡沫一场。要解决学生提出的要求,学生主动向校方以及政府相关单位要求与学生代表一起对话,并且同时也要开放媒体,虽然学校同意与学生代表内部见面,但是没有开放媒体或外界人士。最后,以快速的手段提前放寒假,让来自四面八方就学的学生回到各自的家园。寒假结束了,学生返回校园,但在学校的精心策划下,89届应届毕业生又提前安排到拉萨以外各地区实习,实习结束后,89届生毕业离开学校。同时整个藏医系从西藏大学分出去另立藏医学院。

政府的阴谋手法,使藏族学生的势力分散了。唯一留下的是难忘的回忆,更重要的是在西藏历史上写出了西藏青年知识分子的足迹。

སློབ་མའི་དུས་སྐབས་ཀྱི་བརྗེད་པར་དཀའ་བའི་ཉིན་མོ་ཞིག་གི་དྲན་ཐོ།

༄༅། །བགྲང་བྱ་ཉེར་ལྔ་འདས་པའི་སྤྱི་ཟླ་ ༡༢ ཚེས་ ༣༠ ཉིན་མོ་འདི་ནི།  གུས་རང་སློབ་མའི་དུས་སྐབས་ཀྱི་བརྗེད་པར་དཀའ་བའི་ཉིན་མོ་གལ་ཆེ་ཞིག་ཡིན།  དེ་ཉིན་བོད་ལྗོངས་སློབ་གྲྭ་ཆེན་མོའི་བོད་ཡིག་ཚན་ཁག་དང་།  བོད་སྨན་ཚན་ཁག་གི་སློབ་ཕྲུག་ཡོངས་ཀྱིས་གཞི་རྒྱ་ཆེ་བའི་རྔམ་སྟོན་ཁྲོམ་སྐོར་ཞིག་སྤེལ་ཞིང་།  གཙོ་བོའི་རེ་འདུན་ནི་ཁྲིམས་ཐོག་གཏན་ལ་ཕབ་ཟིན་པའི་གྲངས་ཉུང་མི་རིགས་ཀྱི་སྲིད་བྱུས་ཁག་གཞུང་ཕྱོགས་ཀྱིས་དོན་འཁྱོལ་ལག་ལེན་བསྟར་དགོས་པ་དེ་ཡིན།  སློབ་ཕྲུག་གི་ཁྲོམ་སྐོར་ནི་སྒྲིག་འཛུགས་ཡོད་ལ།  སྒྲིག་ལམ་ལྡན་ཞིང་།  འཚེ་མེད་ཞི་བའི་སྙིང་དོན་རྩ་བར་བཟུང་སྟེ་དུས་ཡུན་རིང་པོར་སེམས་ཁོངས་རུས་པའི་གཏིང་ནང་སྦས་པའི་དཀའ་སྡུག་རྣམས་ཕྱིར་བསྒྲགས་བྱ་ཕྱིར་སྙིང་སྟོབས་ཞུམ་མེད་ཀྱིས་ལས་འགུལ་སྤེལ༌བ་རེད། 

སློབ་ཕྲུག་རྣམས་ཀྱིས་ལག་ཏུ་ཕྲེད་དར་འཕྱར་ཞིང་།  སྐད་གསང་མཐོན་པོས་འབོད་ཚིག་སྒྲོག་པ་དང་།  ལམ་བར་ཤོག་བྱང་ཐོག་བྲིས་པའི་བོད་རྒྱའི་འབོད་ཚིག་ཁག་འགྲེམ་སྤེལ་བྱས།  སློབ་མའི་དུས་སྐབས་ཀྱི་མཐུན་རྐྱེན་ཞན་པའི་དབང་གིས་འཛིན་ཁང་གི་ཁྲ་ཡོལ་བཏུབ་ནས་ལག་བྲིས་ཀྱི་འབོད་ཚིག་སྦྱར་ཏེ་ཕྲེད་དར་བཟོས་པ་དང་།  ཤོག་བྱང་གི་འབོད་ཚིག་ཁག་ནི་ཤོག་བུའི་བར་གསེབ་ཏུ་སྣག་ཤོག་བཅུག་སྟེ་ལག་བྲིས་འབའ་ཞིག་ཡིན།  གྲལ༌སྒྲིག་པའི་རུ་སྟར་གྱི་མགོ་མཇུག་ལ་སློབ་ཕྲུག་བུ་རྣམས་དང་།  རུ་སྒྲིག་གི་དཀྱིལ་དུ་བུ་མོ་རྣམས་གོ་སྒྲིག་ཞུས།  རྒྱུ་མཚན་ནི།  ཅི་སྟེ་ལམ་བར་དུ་ཉེན་རྟོགས་པའི་རྡུང་བརྡེག་ཕོགས་ཚེ་སློབ་ཕྲུག་བུ་ཚོས་བུ་མོ་རྣམས་སྲུང་སྐྱོབ་ཀྱི་སླད་དུ་ཡིན་པ་རེད།   ཁྲོམ་སྐོར་བྱེད་པའི་སྐབས་སུ་བོད་མིའི་རྒྱབ་སྐྱོར་ཐོབ་སྟེ་རུ་སྒྲིག་ཁོངས་སུ་འཛུལ་ཞུགས་བྱེད་སྐབས།   སློབ་ཕྲུག་གི་སྒྲིག་འཛུགས་འགན་ཁུར་བས་མང་ཚོགས་རྣམས་ཁྲོམ་སྐོར་གྱི་རུ་སྒྲིག་ནང་མཉམ་ཞུགས་བྱེད་མ་བཅུག   གང་ལགས་ཤེ་ན།  དེ་ནི་སློབ་ཕྲུག་ཁོ་ནའི་ལས་འགུལ་ཞིག་མཚོན་པ་དང་།  དེའི་མཇུག་འབྲས་དཀའ་ངལ་ཇི་འདྲ་ཞིག་བྱུང་རུང་སློབ་ཕྲུག་རང་ངོས་ནས་འགན་ཁུར་ལེན་རྒྱུའི་ཆོད་སེམས་བརྟན་པོ་བཅངས་པ་མངོན་པར་བྱས།   སློབ་ཕྲུག་གིས་རྔམ་སྟོན་ཁྲོམ་སྐོར་བྱེད་སྐབས་ལམ་བར་བོད་མི་ཚོས་ལག་གི་མཐེ་བོང་བཀེར་ནས་མངོན་གསལ་མེད་པའི་རྒྱབ་སྐྱོར་བྱེད་མཁན་འདུག་ལ།  ལག་གཉིས་ཐལ་མོ་རྡེབ་སྟེ་མངོན་སུམ་གྱི་གཟེངས་བསྟོད་བྱེད་མཁན་ཡང་མཐོང་རྒྱུ་འདུག  ལྷག་དོན་བཙུན་མ་འགའ་ཞིག་ལ་གཡོ་འགུལ་ཚད་མེད་ཐེབས་ཏེ་འགྲོ་ལམ་ཐོག་ནས་ཐད་ཀར་ཁྲོམ་སྐོར་གྱི་རུ་སྟར་ཕྱོགས་སུ་ལུས་ཕུང་གི་ཕྱག་འཚལ་བྱེད་མཁན་བྱུང་ཡོད༌པ་མ་ཟད།  རྒན་རབས་མང་པོ་ཞིག་ལ་སེམས་སྡུག་གིས་མནར་ཏེ་ང་ཚོའི་བུ་ཕྲུག་ཚོ་ལ་ཉེས་རྡུང་ཕོགས་ཀྱི་མ་རེད་དམ།  ང་ཚོའི་སློབ་མ་དེ་ཚོ་འཛིན་བཟུང་བྱེད་ཀྱི་མ་རེད་དམ་ཞེས་པའི་ངུ་འབོད་ཀྱི་སྐད་གསང་ཡང་ཐོས་རྒྱུ་འདུག

ཁྲོམ་སྐོར་དེའི་སྔ་རོལ་དུ།  སློབ་ཕྲུག་ཚོའི་རྣ་བར་པེ་ཅིང་མི་རིགས་སློབ་གླིང་གི་བོད་ཕྲུག་སློབ་མ་ཚོས་རྔམ་སྟོན་ཁྲོམ་སྐོར་བྱས་པའི་གསར་འགྱུར་གོ་ཐོས་བྱུང་ནས།  སློབ་གྲྭའི་ནང་དེའི་སྐོར་ལ་ལྐོག་ཏུ་གླེང་སློང་མང་པོ་བྱུང་བ་རེད།

བོད་ལྗོངས་སློབ་གྲྭ་ཆེན་མོའི་སློབ་ཕྲུག་གི་ཁྲོམ་སྐོར་དེའི་བདུན་ཕྲག་གཅིག་གི་གོང་དུ།   སློབ་གྲྭའི་ནང་རྒྱ་བོད་དབར་ཐོབ་ཐང་འདྲ་མཉམ་མེད་པའི་གནས་ཚུལ་ཞིག་ལྷགས་ཏེ།  བོད་ཕྲུག་རྣམས་ཀྱིས་སློབ་གྲྭའི་བྱེད་སྟངས་ལ་ཡིད་མ་རངས་བའི་རང་མོས་ཀྱི་ངོ་རྒོལ་འདུ་འཛོམས་ཤིག་བྱས་པ་རེད།   དོན་རྐྱེན་དེའི་འབྱུང་གཞི་ནི།   སློབ་གྲྭའི་ཉལ་ཁང་གི་ཐོག་རྩེགས་ཁང་ཆེན་གཅིག་ནང་བོད་པའི་སློབ་ཕྲུག་དང་རྒྱའི་སློབ་ཕྲུག་མཉམ་དུ་སྡོད་ཀྱི་ཡོད་ཅིང་།   རྗེས་སོར་ཉལ་ཁང་གསར་པ་ཞིག་བསྐྲུན་ཟིན་པ་དེའི་ནང་དུ་དེ་སྔ་ངེད་ཚོ་བོད་པའི་སློབ་ཕྲུག་དང་མཉམ་དུ་ཡོད་པའི་རྒྱའི་སློབ་ཕྲུག་རྣམས་ལ་བགོ་འགྲེམས་བྱས་ཤིང་།  རྒྱའི་སློབ་ཕྲུག་ཚོ་ཉལ་ཁང་གསར་པའི་ནང་གནས་སྤོ་ཟིན་པའི་ཉིན་མོ་དེའི་དགོང་དྲོར་སློབ་གྲྭའི་ཚོགས་ཁང་ནང་གློག་བརྙན་ཞིག་སྟོན་པ་གྲོལ་རྗེས།   སློབ་ཕྲུག་ཚོ་རང་རང་གི་ཉལ་ཁང་ཕྱོགས་སུ་ལོག་འགྲོ་སྐབས།  རྒྱུན་གཏན་ལྟར་ཉལ་ཁང་གི་གློག་བཞུའི་འོད་ཁྲ་ལམ་མེར་འཆར་ཡོད་ཀྱང་།  ངེད་ཚོ་བོད་ཡིག་ཚན་ཁག་སློབ་ཕྲུག་བུའི་ཉལ་ཁང་ནི་ནག་ཐིམ་མེར་གནས།   དེའི་དུས་སུ་སློབ་ཕྲུག་ཚོའི་སེམས་ཁམས་སུ་ཁོང་ཁྲོ་མེ་ལྟར་འབར་ཞིང་།  མངོན་གསལ་དོད་པོས་རྒྱ་བོད་དབར་འདྲ་མཉམ་མེད་པའི་ཚོར་ཤུགས་དེར་ཡིད་གདུང་དྲག་པོས་མནར་ཡང་བྱ་ཐབས་གཞན་ཅི་ཡང་མེད་པས།   རང་གིས་རང་ལ་སེམས་གསོ་བྱ་རྒྱུ་གཅིག་རང་ཡོད་པ་དེ་ནི།  སློབ་ཕྲུག་རང་ངོས་ནས་གཞས་ཚིག་གསར་རྩོམ་ཡོད་པའི་༧རྒྱལ་བ་ཡིད་བཞིན་ནོར་བུའི་བསྟོད་ཚིག་གི་གླུ་དབྱངས་འདི་སྐད་གསང་མཐོན་པོས་དབྱངས་སུ་གྱེར་ནས་སྐྱབས་གནས་ལ་གསོལ་འདེབས་བྱེད་པའི་དུས་སུ། བོད་ཡིག་ཚན་ཁག་གི་སློབ་ཕྲུག་བུ་མོ་ཚོ་དང་། བོད་སྨན་ཚན་ཁག་གི་སློབ་མ་བཅས་མཉམ་དུ་རྒྱབ་སྐྱོར་བྱེད་པར་འཛོམས་པ་དེའི་ཐོག་ནས་སློབ་ཕྲུག་རྣམས་ཀྱི་མཐུན་ལམ་རྡོག་རྩ་གཅིག་སྒྲིལ་གྱི་རྣམ་པ་གསལ་པོར་མངོན། དེའི་དུས་སློབ་གྲྭའི་ནང་ཐེངས་དང་པོར་སློབ་མ་རྣམས་རང་བཞིན་གྱིས་འདུ་འཛོམས་བྱུང་བའི་ས་བོན་དེ་བཏབ། 

པེ་ཅིང་མི་རིགས་སློབ་གླིང་གི་བོད་ཕྲུག་སློབ་མས་རྔམ་སྟོན་ཁྲོམ་སྐོར་བྱས་པའི་ཟིན་ཐོ་ཡོད་པ་དང་།  དེ་བཞིན་བོད་ལྗོངས་སློབ་ཆེན་༡༩༩༡ལོར་ཐོན་མཁན་བོད་ཡིག་ཚན་ཁག་གི་སློབ་མ་བློ་བཟང་བསྟན་འཛིན་ལགས༌འཛིན་བཟུང་བཙོན་འཇུག་བྱས་པ། ལྷག་དོན་སྤྱི་ལོ་ ༡༩༨༨ ཟླ་ ༡༢ ཚེས་ ༡༠ འགྲོ་བ་མིའི་ཐོབ་ཐང་གི་ཉིན་མོ་དེར་བོད་ཀྱི་རྒྱལ་ས་ལྷ་སའི་ཁྲོམ་གཞུང་དུ་མི་དམངས་ཀྱི་ཞི་བའི་ངོ་རྒོལ་སྐད་འབོད་ལ་ཉེན་རྟོགས་པས་མེ་མདའ་བརྒྱབ་ནས་བོད་མི་དམར་གསོད་བཏང་བ་དེར་མི་འདོད་པའི་རྣམ་འགྱུར། དེ་བཞིན་སྤྱི་ཚོགས་ཐོག་ནས་བོད་ལྗོངས་སློབ་ཆེན་གྱི་སློབ་མར་རེ་ལྟོས། སྐབས་དོན་སློབ་གྲྭའི་ནང་བོད་ཕྲུག་སློབ་མ་ཚོའི་རྡོག་རྩ་ཆིག་སྒྲིལ་གྱི་རྣམ་པ་གསལ་པོར་མངོན་ཐུབ་པ།  མིག་སྔར་བོད་མི་རིགས་ཀྱི་ཆོས་དང་།  རིག་གཞུང་།  སྐད་ཡིག  འཁོར་ཡུག་སོགས་ཆགས་འཇིག་གི་དུས་སྐབས་གཉན་འཕྲང་ཅན་དེ་འདྲའི་དུས་སུ།  གཞོན་སྐྱེས་ཤེས་ཡོན་ཅན་ཚོར་དམིགས་བསལ་དུས་སྐབས་ཀྱི་འོས་འགན་ཞིག་ཡོད་པ་འཚོར་ཤུགས་དྲག་པོ་བྱུང་སྟེ།  ནང་ཁུལ་ཆེས་གསང་བ་དམ་པའི་གོ་བསྡུར་དང་ཁྲོམ་སྐོར་གྱི་ལས་འཆར་ཞིབ་ཅིང་ཕྲ་བའི་གྲ་སྒྲིག་གི་ལས་གཞི་བརྩམས།

སྤྱི་ལོ་༡༩༨༨ཟླ་༡༢ཚེས་༣༠རེས་གཟའ་པ་སངས་ཉིན། སྔ་དྲོ་རྒྱུན་གཏན་བཞིན་འཛིན་ཁང་དུ་སློབ་གཉེར་དང་། གུང་ཚིགས་གྲུབ་མཚམས་སློབ་མ་རྣམས་ཀྱིས་འཆར་ཅན་གཟའ་མཇུག་གི་སློབ་གྲྭའི་འཁོར་ཡུག་གད་བདར་སྔོན་ཚུད་ནས་གྲུབ་པར་བྱས་ཏེ།  རིམ་པས་སློབ་གྲྭའི་ཕྱི་རོལ་དུ་ཕྱིར་ཐོན། ཕྱི་དྲོ་ཆུ་ཚོད་གཉིས་པའི་ཐོག་ཁྲོམ་སྐོར་སྣེ་འཁྲིད་བྱེད་མཁན་ནས་སྐད་བརྡ་སྒྲོག་མ་ཐག  སློབ་གྲྭའི་ཕྱི་སྒོའི་གཡས་གཡོན་དུ་འགྲམ་པའི་སློབ་མ་རྣམས་དེ་མ་ཉིད་དུ་གཞུང་ལམ་ཐོག་འཛོམས༌རྗེས། གྲལ་སྟར་སྒྲིག་པའི་རྔམ་སྟོན་ཁྲོམ་སྐོར་དངོས་སུ་འགོ་འཛུགས་ཞུས།

ཁྲོམ་སྐོར་ནང་བོད་ཡིག་ཚན་ཁག་དང་། བོད་སྨན་ཚན་ཁག་གི་སློབ་ཕྲུག་ཡོངས་རྫོགས་ཐོག  ཚན་པ་གཞན་(སྐྱེ་དངོས་སྡེ་ཚན་ནས་སློབ་མ་གཉིས། དབྱིན་ཡིག་སྡེ་ཚན༌དང་སྒྱུ་རྩལ་ཚན་ཁག་ནས་སློབ་མ་རེ།)ནས་བོད་པའི་སློབ་ཕྲུག་རེ་ཟུང་བཅས་ཁྱོན་སློབ་ཕྲུག་ལྔ་བརྒྱ་ལྷག་མཉམ་ཞུགས་བྱས་ཡོད། བོད་ཡིག་ཚན་ཁག་ཁོངས་སུ་ ༡༩༨༩ལོར་ཐོན་མཁན་འཛིན་གྲྭ་གསུམ་དང་། ༩༠ལོར་ཐོན་འཛིན་གྲྭ་གཅིག(སློབ་ཕྲུག་གཅིག་སྨན་ཁང་དུ་ནད་དགོངས།)  ༩༡ལོར་ཐོན་འཛིན་གྲྭ་གཉིས་དང་། ༩༡ལོར་ཐོན་ཟབ་སྦྱོང་འཛིན་གྲྭ་གཅིག  དེ་བཞིན་བོད་སྨན་ཚན་ཁག་ནས་ ༡༩༩༡ དང་ ༡༩༩༣ལོར་ཐོན་འཛིན་གྲྭ་གཉིས་བཅས་ཡོད།
སློབ་ཕྲུག་གི་གཙོ་བོའི་རེ་འདུན་ནི། རྒྱ་ནག་གཞུང་གི་རྩ་ཁྲིམས་དང་། མི་རིགས་ས་གནས་རང་སྐྱོང་གི་ཁྲིམས་གཞི་ནང་གསལ་ལྟར། བོད་མི་རིགས་ཀྱི་སྲོལ་རྒྱུན་རིག་གཞུང་དང་། སྐད་དང་ཡི་གེ་དོན་དམ་པར་སྲིད་བྱུས་དོན་འཁྱོལ་དང་འགན་སྲུང་ཐུབ་པ་དེ་ཡིན། སྐབས་དེའི་འབོད་ཚིག་གི་ནང་དོན་གཙོ་བོ་ནི།

བོད་སྤྱི་ཡོངས་ལ་བོད་ཀྱི་སྐད་ཡིག་བེད་སྤྱོད་བྱ་རྒྱུ་ཁ་བཤད་དོན་འཁྱོལ་དགོས་པ།
བོད་མི་དམངས་ཀྱི་ཡུལ་སྲོལ་གཤིས་ལུགས་ལ་བརྩི་འཇོག་དགོས་པ།
མང་ཚོགས་ཀྱི་ཁྲོམ་སྐོར་ལ་མཚོན་ཆས་དྲག་གནོན་བྱེད་མི་ཆོག་པ།
འཛམ་གླིང་ཞི་བདེ་སྲུང་སྐྱོབ་དགོས་པ་སོགས་ཡིན།

སློབ་མ་ཚོར་སྔོན་ཚུད་ནས་སེམས་ནང་གྲ་སྒྲིག་བརྟན་པོ་ཡོད་པ་ནི། ཁྲོམ་སྐོར་བྱས་པ་བརྒྱུད་འཛིན་བཟུང་དང་། ཉེས་རྡུང་ཕོགས་པ། སློབ་གྲྭ་ནས་ཕྱིར་འབུད་སོགས་མཇུག་འབྲས་ངན་པ་ཅི་ཡང་ཡོང་སྲིད་པས། སློབ་ཕྲུག་ཡོངས་ཀྱིས་མནའ་གན་སྔོན་དུ་བཞག་པ་སྟེ། ཁྲོམ་སྐོར་སྐབས་སྣེ་འཁྲིད་བྱེད་མཁན་གྱི་ལམ་སྟོན་ལྟར་འགྲོ་དགོས་པ་དང་། སྐབས༌འདིའི་སློབ་ཕྲུག་གི་ལས་འགུལ་ནི་སློབ་མ་ཡོངས་ཀྱིས་གོ་བསྡུར་ཐག་གཅོད་བྱས་པ་ཞིག་ཡིན་པས། མཇུག་འབྲས་གང་འདྲ་ཞིག་བྱུང་རུང་སློབ་མ་ཡོངས་ཀྱིས་མཉམ་དུ་འགན་ལེན་བྱ་རྒྱུ༌མ་ཟད། ཅི་སྟེ་སློབ་ཕྲུག་གཅིག་འཛིན་བཟུང་བྱས་པའམ། སློབ་གྲྭ་ནས་ཕྱིར་འབུད་བྱས་ཚེ། སློབ་མ་ཡོངས་ནས་སློབ་མཚམས་བཞག་སྟེ་སློབ་ཕྲུག་གང་དེ་ཕྱིར་སྤྲོད་དང་། ལུགས་མཐུན་གྱི་ཐག་གཅོད་མ་བྱུང་བར་མཐའ་གཅིག་ཏུ་ངོ་རྒོལ་བྱ་རྒྱུའི་མོས་མཐུན་ཆོད་སེམས་བརྟན་པོ་བཞག

ན་གཞོན་སློབ་མའི་རྔམ་སྟོན་ཁྲོམ་སྐོར་གྱི་གོམ་སྟབས་ལྷ་སའི་གཞུང་ལམ་ཐོག་ནས་བསྐྱོད་ཅིང་། དེ་འབྲེལ་མི་མང་ཡང་གཅིག་མཇུག་གཉིས་མཐུད་ཀྱིས་ཁྲོམ་སྐོར་ཕྱོགས་སུ་ཤར་མར་རྒྱབ་སྐྱོར་བྱེད་པར་རྒྱུགས༌ཡོང་། དུས་དེའི་ཚེ་ན། ཉེན་རྟོགས་མི་སྣ་ཡང་ཁྲོམ་སྐོར་གྱི་རྗེས་སུ་བསྙེགས་ཟིན་ཏེ་མི་མང་རྣམས་རུ་སྒྲིག་དང་ཐག་ཉེར་བཅར་མ་བཅུག་པ་དང་། ཕྱི་རྒྱལ་མི་སྣའི་དཔར་ལེན་བཀག་སྡོམ༌བྱས་ཤིང་། ཁྲོམ་སྐོར་གྱི་གོམ་བགྲོད་གཞུང་ལམ་ཐོག་དལ་ལྷོད་དུ་སྡོད་མ་འཇུག་པར། ཉེན་རྟོགས་པས་འགྲོ་ལམ་བཤངས་ཏེ་ཤར་མར་མདུན་སྐྱོད་བྱེད་དུ་བཅུག  དེ་ནི་སློབ་ཕྲུག་གི་ཁྲོམ་སྐོར་གང་མགྱོགས་མཇུག་སྒྲིལ་རྒྱུའི་ཆེད་ཡིན་ཞིང་། དེ་འདྲའི་ངང་ལྷ་སའི་གྲོང་ཁྱེར་ཆ་ཚང་ཞིག་བསྐོར་ཟིན་རྗེས།  སློབ་ཕྲུག་རྣམས་བོད་ལྗོངས་སློབ་ཆེན་གྱི་སྒོ་ཆེན་ནང་འཛུལ་བ་དང་། ཉེན་རྟོགས་པས་ལྕགས་སྒོ་བརྒྱབ༌སྟེ་ཕྱི་ནང་འགྲོ་བསྐྱོད་བཀག་སྡོམ་བྱས། མི་མང་ཚོ་ཡང་ཁྲོམ་སྐོར་གྱི་རྗེས་སུ་དེད་དེ་སློབ་གྲྭའི་སྒོ་ཆེན་བར་ལྷགས། སློབ་ཕྲུག་རྣམས་ནས་སློབ་གྲྭའི་ནང་ཁང་ཆེན་ལ་མུ་མཐུད་གོམ་བགྲོད་ལན་གསུམ་བསྐོར་ཏེ་རྔམ་སྟོན་ཁྲོམ་སྐོར་རེ་ཞིག་མཇུག་སྒྲིལ།

དེ་ཉིན། གཞུང་ཕྱོགས་དང་སློབ་གྲྭའི་ཕྱོགས་ནས་རྣམ་འགྱུར་ཅི་ཡང་བཏོན་མེད་ཅིང་། སྤྱི་ལོའི་ལོ་གསར་ཚར་རྗེས་འཆར་ཅན་སློབ་ཚན་འགོ་འཛུགས་སྐབས་ཀྱང་། གཞུང་ཕྱོགས་ནས་ལངས་ཕྱོགས་ཀྱི་རྣམ་པ་གང་ཡང་གསལ་སྟོན་མེད་པར། སློབ་ཕྲུག་ཚོའི་འབོད་སྐུལ་རྒྱ་མཚོར་རྡོ་གཡུག་གི་གནས་སུ་ལྷུང་བར་བརྟེན། སློབ་མ་རྣམས་ཀྱིས་རང་འགུལ་ངང་ཞུ་འབོད་བྱེད་དོན། སློབ་གྲྭའི་འགན་འཛིན་དང་འབྲེལ་ཡོད་སྲིད་གཞུང་གི་འགོ་བྱེད་མཉམ་དུ་སློབ་ཕྲུག་གི་འཐུས་མི་ཐུགས་འཕྲད་དང་ཕན་ཚུན་གླེང་མོལ་བྱ་རྒྱུ་དང་། དུས་མཚུངས་གསར་འགྱུར་ལས་རིགས་ཀྱང་འཛུལ་ཞུགས་ཆོག་པའི་རེ་འདུན་ལ།  སློབ་གྲྭའི་འགན་འཛིན་དང་མཉམ་དུ་ནང་ཁུལ་ཐུགས་འཕྲད་བྱ་རྒྱུ་མོས་མཐུན་བྱུང་ཡང་གསར་འགོད་པ་དང་ཕྱི་མི་མཉམ་ཞུགས་ལ་མོས་མཐུན་མ་ཐོབ།  མཐའ་མར་སློབ་གྲྭ་ནས་འཕྲལ་མར་དགུན་དུས་ཀྱི་གུང་སེང་སྔ་བསྣུར་གྱིས་བཏང་སྟེ་ཕྱོགས་མཐའི་ས་ཁུལ་ཁག་གི་སློབ་མ་རྣམས་རང་རང་གི་ཁྱིམ་ཚང་དུ་ཕྱིར་ལོག་དང་།  དགུན་དུས་ཟླ་བ་གཉིས་མ་ཟིན་ཙམ་གྱི་གུང་སེང་རྫོགས་ནས་སློབ་མ་རྣམས་བསྐྱར་དུ་སློབ་གྲྭར་འབྱོར་སྐབས། སློབ་གྲྭ་ནས་སྔོན་ཚུད་གཏིང་ཟབ་པའི་འཆར་གཞི་བཀོད་སྒྲིག་ཟིན་པ་ལྟར།  ༨༩ ལོར་ཐོན་མཁན་འཛིན་གྲྭ་ཁག་གི་སྔོན་སྦྱོང་དུས་ཚོད་སླར་ཡང་སྔ་བསྣུར་བྱས་ཏེ་སློབ་མ་རྣམས་ལྷ་ས་གྲོང་ཁྱེར་ནས་འགྱངས་ཐག་ཆོད་པའི་ས་གནས་འདྲ་མིན་དུ་ཁ་བཀྲམས།   སྔོན་སྦྱོང་མཇུག་སྒྲིལ་བ་དང་སློབ་གྲྭ་ཐོན་པ༌དུས་མཉམ་གྱིས་ས་གནས་གང་སར་ལས་བགོས་བྱས་ཤིང་སློབ་ཕྲུག་དེ་རྣམས་སློབ་གྲྭ་ནས་ཁ་གྱེས།  གཞན་ཡང་བོད་ལྗོངས་སློབ་ཆེན་གྱི་བོད་སྨན་ཚན་ཁག་ཡོངས་སུ་གནས་སྤོས་ཏེ། སློབ་གླིང་གཞན་ཞིག་གསར་འཛུགས་བྱས་པ་རེད།

དེ་འདྲའི་སྲིད་གཞུང་གི་ལྐོག་གཡོ་ངན་བྱུས་ཀྱི་བྱ་ཐབས་ལ་བརྟེན་ནས།  བོད་ལྗོངས་སློབ་ཆེན་གྱི་བོད་ཕྲུག་སློབ་མའི་ནུས་ཤུགས་ཇེ་ཞན་དང་། མི་རིགས་ཀྱི་ལ་རྒྱར་འབུར་འཇོམས༌བྱས་པས། སྐབས་དེའི་ཁྲོམ་སྐོར་བྱས་པ་བརྒྱུད་མིག་མཐོང་ལག་ཟིན་གྱི་གྲུབ་འབྲས་ཤིག་མཐོང་རྒྱུ་མེད་ཀྱང་། སློབ་ཕྲུག་གི་གཞི་རྒྱ་ཆེ་བའི་རྔམ་སྟོན་གྱི་ཁྲོམ་སྐོར་དེ་ནི་བརྗེད་པར་དཀའ་བའི་འདས་དོན་ཞིག་དང་།  བོད་ཀྱི་རྒྱལ་རབས་ལོ་རྒྱུས་ཐོག་བསུབ་ཐབས་བྲལ་བའི་བོད་རིགས་ན་གཞོན་ཤེས་ཡོན་ཅན་གྱི་ལག་རྗེས་ཤིག་ཡིན།

༩༡ལོར་ཐོན་བོད་ལྗོངས་སློབ་ཆེན་བོད་ཡིག་ཚན་ཁག་སློབ་ཟུར་བསོད་ནམས་རྡོ་རྗེ།



2013年11月28日星期四

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9:家族联盟


王力雄在他的网站“族群对话与新媒体”连载现已完成初稿的长篇小说《转世》。《转世》是他的另一部长篇小说《黄祸》的姊妹篇。正如他在推特上( @wlixiong)所说:将在修改过程中同步连载,第一阶段是在 http://wanglixiong.com(墙外)上连载。

《转世》连载9:家族联盟


黄士可知道对面那个从瑞士飞来、不露声色的年轻人是总理陆浩然的秘密义子。他到底是哪国国籍谁也说不清,据说不同的护照有好多本。会所四十位董事清一色是男性,半月一次在会所碰面,决策大事。黄士可对每个董事有什么养生偏好、饮食禁忌、喜欢哪种酒什么茶都清楚,但是对每个人的真正底细只能猜个大概。

沈迪正在向董事会汇报查找“深喉”的情况。看得出他做了充分准备,讲得条理分明,细节详实,但是直到最后也没说出“深喉”到底是什么人,那些详实对于董事们就等于是浪费了时间。

“你说那个‘二神’喉咙被血堵了,吐字不清,总也是吐出了字吧?” 老爷子明显对沈迪不满。 “到底是哪几个字,说出来给我听听,我帮你判断那个‘深喉’到底是谁,或者是谁的人!”

老爷子年届七十,身体不好,最近的董事会已经不太参加,正在安排小儿子逐步接班。这次他跟着小儿子一块来,就是冲着要知道“深喉”是谁。沈迪不说名字他怎能善罢甘休?

老爷子虽无政界职务,却被奉为红二代的大哥大。所谓红二代指的是中共打江山那批元老的儿女。父辈九死一生打出中共红色王朝,建朝时个个封了部长或将军。中国文化有“打江山坐江山”的传统,共产党明面上没有世袭制度,但这国家凡有好处的地方就少不了红二代的身影。老爷子越老形象越像他爸。他爸在世时是中共元老之一,连邓小平都得忌惮。不知是刻意模仿还是基因趋同,老爷子的身材、发型、穿着,连拿的手杖都跟他爸一样。人们都说仿佛看到他爸从棺材里走出来一样。当年中共元老快到寿限时做出了向自己后代交权的秘密决定,红二代们都争相奔上仕途,老爷子却选择了弃官经商。几十年变魔术般反复倒手,把数不清的国家资产神鬼难辨地划到了自己名下。当走仕途的红二代们纷纷面临退休让位之时,他却成了一个庞大金钱帝国的太上皇。

老爷子在董事会一直是老大做派,呼来喝去,连其他董事都让着他,更别说沈迪。沈迪谦卑地前倾身体,斟酌着词句对老爷子小心翼翼地解释。

“……因为是在事故现场,他说出名字时没有录音,只能靠听到的施工员模仿。在现场听他说出名字的两个施工员回来模仿的却不一样,无法确定哪个准确。这是天大的事,任何错误牵连都是了不得的,不敢造次。我们现在正在全力分析线索,希望尽快得出确定结论,立刻向董事会报告。”

老爷子不耐烦,枯瘦手指举在齐眉位置向前晃动,好像是要隔空点在沈迪的脑门上。

“我要你现在就说!不就是两个人说了两个名吗?你说出来,我一听就知道哪个是真的!”

面对老爷子,沈迪喉头发紧,说话不自觉有点磕巴。“问题是现在得到的两、两个名字,都不是确有其人,只能在发音相近的名字中去、去找,范围扩大了很多,牵连也会扩大很多……”他的额头增加了反光,不是汗珠,是微汗,却不是热出来的。黄士可还是头一次看到沈迪紧张。以往他眼中的沈迪总是对什么都脸不变色。其他董事皆冷眼旁观。

老爷子一条腿架在椅子扶手上,脸上深陷的褶皱突出了表情的不屑。“那你也得说啊!说啊!相近的名字有多少说多少,我来给你认,逃不过我的法眼!快说!”

沈迪失语般地嘴动了几次,就是发不出声音,最后向老爷子鞠了个日本式的深躬。“抱歉,按照专业原则,我实在不能说,也不敢说……”

“专业个屁!”还没被人当面拒绝过的老爷子拉下脸,手拍在桌上,旁边的茶杯盖叮当跳。“有什么了不得!天大的问题,什么事在这里不能摆平!你丫死扛着不说,是不是扯上了哪个掌权大人物?”

黄士可听得出老爷子话中有话。他之所以亲自出马,就是因为从开始就怀疑“深喉”出自他的对头,那些“窃国猜想”什么的都是冲他而来。知道了“深喉”是什么人,循着官场的人事脉络就能摸到后台是哪个。而老爷子说的“掌权大人物”,在场人都猜得到正是指的当今中纪委书记。

前任中纪委书记在任上病逝,继任新书记是一个有口皆碑的清官。新书记原本就对红二代不满,借着上任三把火,先拿老爷子属下一个公司开刀。那公司在长江支流抢占水电坝址时同时对河两岸的土地下手,不但强占了大片农民土地,还把原本已被官二代圈了的土地一并吃掉。中纪委指挥不动公安,就以那公司总经理是党员为由对其进行双规。为挖出可以指证老爷子的材料,在审问时严刑逼供,没想到总经理不禁折腾发病猝死。老爷子为此大闹中纪委。为了扭转被动局面,中纪委干脆指控老爷子属下多个公司以同样手段占地,是利用中央绝密信息,要在土地私有化时大捞一把,矛头明指是老爷子的统一部署。双方角力达到白热化。搞得政治局常委专门开会,责令老爷子不再追究总经理之死,中纪委也不再追究老爷子违纪,才算暂时休战。

这是一个危机。虽然直接发生矛盾的只是老爷子和中纪委书记,但因为二人身份都有代表性,预示着可能扩展为红色家族和官员家族之间的矛盾,那就麻烦了,连会所本身都会受影响,因为会所正是这两方家族组成的。

红色家族目前的主力是红二代,他们自认为血统纯正,其父辈是中共术语称的“长征干部”,连中共中期的“抗日干部”都不被接纳,至于中共全面夺权时期的“解放干部”,在红二代眼中就是跟着潮流摘果实的。然而那么小的圈子不可能统治这么大的中国,中国有着世界最大的权力机器,哪怕每个“长征干部”生一百个儿子都不够用。官场大多数职位还是由跟红色血统无关的官僚掌握。

在红二代眼中,那些父辈没打过江山、血统中没有红色基因、通过各种方式掌握权力的官员,本质上都是喝他们父辈血的寄生虫。不仅寄生,还是蛀虫,时时刻刻蛀蚀和毁坏着红色烈士用生命换来的江山。烈士的血跟他们无关,因此他们只把江山当做可以窃取变卖、中饱私囊的物品,从中捞取个人利益。在心里,红二代对这种官员的敌视甚至超过对当年的敌人,因为他们明明只是家奴,捞的却比主人还多。但是红二代又不能不接受这个现实,他们除了人数少,也跟化作了黄土青烟的父辈一样战胜不了时间之敌,都不可阻挡地走入晚年。虽然野心照旧,邓小平的换届机制却让他们必须退休。眼下除了最高位置还属于红二代,其他层次的红二代基本都已让位。红三代虽然被抓紧栽培,毕竟年轻,官场阶梯上还有相当距离需要攀爬,因此不可避免会出现红二代和红三代之间的空档,权力都会落到官员手中。红二代要想继续影响权力,保障利益,给红三代铺垫前程,只能与掌权的官员结盟。

这个会所就是结盟的枢纽。北京有成百上千个各种会所。这个会所看似没什么特别,不比其他会所更奢华,却比所有会所加在一块都更有权势。 每位董事代表若干会员,每个会员的背后是一个正在掌握或曾经掌握中国大权的家族。已经退出官场的红二代不忌讳亲自出马,正在掌权的官员则小心翼翼,由“官二代”或是“义子”出面。


旁白(官二代和义子) 
“家族”和“家族联盟”都是私下说法,在公开场合,中共从不承认这种家族存在,只有冠冕堂皇的党和政府。家族不打名号,家族联盟也是无形。这些家族各有实力范围,虽然也竞争,更多是合作。他们明白最大的利益不是从对方钱柜去抢,而是合作从国库往外拿。对于获得财富,权力比什么都好使。权力终身制时有权就有一切,不太需要敛财。当权力变成按届轮换,财富却不换届,就比权力有了更大吸引力。敛财就成了掌权的首要目标,中共必然腐败就在这里。权力过期作废,得到权力就必须敛财。 
官员不能像红二代那么肆无忌惮,他们既要敛财,又要让人说不出,抓不住。怎么能让敛财和权力看似没关系,又能相得益彰呢?家族扮演了重要角色。当权者不需要自己出手,而是让子女亲友去经商。当全民都搞“市场经济”时,做生意总不犯法吧?那么谁想给权力好处,就跟家族做生意吧。那其实就是用生意的名义给好处,开绿灯,送项目,下订单……权力家族在生意旗号下坐收滚滚而来的好处。而有野心在仕途不断往高爬的高官则会做得更隐秘。他们除了自己不能有把柄,连子女都不能有毛病,培养“义子”就成了一个方法。 
“义子”一般是从穷人家考上名牌大学的孩子中选,早早资助,为其安排前程,换取感恩戴德。待到考验成熟再安排重任,投身商界、进国企或派放国外。因为从开始就避免外界知道义子关系,高官给其提供便利、投资拨款、承包项目、发放贷款等就无需忌讳,只当公事。别说义子教育优异能力超群,任何人能得到源源不断的资本和得天独厚的机会也一定能挣大钱。义子总是把盈利的大头留给义父,秘密安全地存在海外银行。这种义子不是儿子,胜似儿子。 
权力家族单干发的财在一般人眼里已是天文数字,但是对家族而言,以权力发财仅停留在权钱交易就太低档了,兴风作浪操纵市场也是小菜,要用权力在国家层面做局,才能玩出最大的游戏。而这样的游戏必须靠权力之间配合。家族联盟的作用就在这里。 
不过,除了这个会所和隔壁的保安公司,家族联盟自身并无实体。官员们——不管是在任的还是退位的,都不会显露和会所有关系。他们相互间也不会提及,每人都好像不知道有联盟存在。但一切通过义子和官二代操作,只要是在会所董事会达成的决议,官员们各自该办什么办什么,配合得天衣无缝。没人知道那是碰巧,还是他们心照不宣。 
权力玩到这种份上,整个国家就是囊中之物。单有民间身份,再大本事也富不过权力。中国那些上了排行榜的富豪往往不真。市场上的生意大都在北京之外做,最有钱的主却都深藏京城。二者区别只是没权的人愿意炫富,有权的人精于藏富而已。

红二代在董事会中虽然强势,却是少数,多数董事是官二代。红二代和官二代在年龄上整差一代,前者普遍六十多,后者大都四十上下。黄士可比较喜欢官二代,他们大都受过海外教育,为人虽然冷漠,却有教养,有知识,又相对低调。而红卫兵出身的红二代,给人印象就像是在街头拎着棍子晃的横主,黄士可总是想躲他们远点。

黄士可年龄和红二代相仿,却不是红二代,也不是官二代。以他曾当到的福建副省长,在会所只是排不上的小官。他是以福建帮帮主身份当上董事的。福建帮是家族联盟中唯一缺少直接权力背景的成员,除了黄士可勉强算权力集团的人,主要是因为福建帮的财力大到了权力也需借助的份上。

老爷子从训斥沈迪转到了指骂不在现场的对手:“……想整谁啊?别以为给你个官就牛逼。当官是让你为人民服务的!老子没官,老子是人民,搞清楚你是为老子服务的!”老爷子用的是文革年代的语言和逻辑,内容早已更换到九霄云外,他以此骂发出红二代对官员的不满——要明白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怎么骂中纪委书记跟沈迪都没有关系,但是当老爷子下令解雇他时就慌了。沈迪眼光搜寻着黄士可。眼光中的神色是求黄士可帮忙解围。面对老爷子的颐指气使,其他董事都避免出头,如果不马上扭转局面,沈迪被解雇就可能成真。

沈迪这次的表现让黄士可刮目,原来一直把沈迪看成投机者,有奶便是娘,没想到他会有这种骨气,老爷子如此施压仍坚持专业精神,面临解雇也不说名字(哪知道沈迪根本没有名字)。最初也想知道深喉是谁的董事们,看到老爷子把矛头直指中纪委书记乃至官二代,也变得谨慎起来,担心联盟分裂造成更大损害,不如慎重为妙。

沈迪的眼光向桌下示意,没人看出那是传递信号,但黄士可心领神会。椭圆会议桌的每个座位对应位置,都有一个安装在桌下的按钮。黄士可把两手放在桌上,避免有人看出,然后蜷腿抬起,用膝盖按了那个按钮。

上方的大屏幕跳出个歪戴棒球帽的卡通娃娃,滑稽地反复举手。那是要求表决的图形。在董事会上,任何人都可以按桌下按钮要求对正在讨论的议题进行表决。多数董事显然松了一口气,老爷子的闹场弄得大家都不舒服,需要有个解决。卡通娃娃的形象缓解紧张气氛。屏幕接着跳出另一个娃娃举手,那是有人按钮表示附议。几个娃娃先后跳出。卡通音乐响起,表示附议人数达到。大屏幕上出现动画摇彩机,五彩球绚丽翻涌,随机跳出的彩球组成号码,坐在该号码位置上的董事即是表决主持人。

表决题目由主持人拟定。他聪明地绕过老爷子解雇沈迪的发飙, 把表决议题定为“是否要求沈迪说出尚不确切的名字”。每个座位前的厚桌沿有个可放进一只手的椭圆洞,里面三个钮——左“赞成”,中“弃权”,右“否决”,其他人看不到按的是哪个。沈迪曾向黄士可保证,绝不像官方表决系统那样哪个座位按哪个钮都被暗中记录,这套表决系统绝对保证真的匿名。“这里的民主才是真民主。”沈迪说出“民主”二字时意味深长。

这种表决需要的时间也很少,大屏幕展现的表决界面根据按钮情况统计,即刻显示正反票数和所占比例,不发生争议,或者说也无法争议,因为完全没有人为操作,便没有作弊可能。即便是老爷子,看到大屏幕上显示的最终表决结果后也不再做声。论嗓门,董事会里没人比他大,论吵架,谁都不是他的对手。但是论投票他就跟大家一样了。表决结果是超过三分之二多数否定了让沈迪现在就说名字。这等于当众给了老爷子一个耳光。不过老爷子这时反而很平静,晃着架在老板椅扶手上的腿,嘬起嘴唇吹不成调的口哨。他平时的骄横是一种先声夺人的手段,真到了行不通的时候马上就可以收起。多年在江湖的历练,使他收发自如的本事非同一般。会所的规则是表决结果即为最后也是最高的决定,无人可以违背,否则就意味与家族联盟决裂。联盟依据规则,规则是联盟的生命。

老爷子当然不会为这点事和联盟决裂。他似乎立刻忘了刚才的争执,像老人那样敲着腿说老骨头要去蒸个桑拿。沈迪马上用对讲机通知桑拿室准备,服务员前来伺候,自己上前搀扶老爷子。老爷子没有对沈迪的殷勤领情,伸手捏住沈迪耳朵,轻声——却让会场的人都听得见——说:“告诉他,的确没查出他有什么事,但是除了他和他老婆,跟他有关的每个人——记住,每个人——个个有事,材料都在我手里。他要不想当个没亲没故没心没肺的孤家寡人,就放明白点!”

沈迪的表情哭笑不得,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被老爷子当成了能传这种话的人。老爷子撂的话当然还是对着中纪委书记,可是沈迪跟那个包公似的中纪委书记边都沾不上。他试图辩解,又不能直说,因为老爷子也没点名。他只能做出被错怪了的小辈模样说:“我哪传得上话啊,我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没有……”跟随拄着手杖昂首挺胸的老爷子离开会场。

黄士可戒烟多年,每到赌赢时还会产生抽烟渴望。让红二代尤其是老爷子瘪茄子总是让他感到过瘾。曾有个官场文人写文称“民主是个好东西”,黄士可深以为然。骄横的红二代和矫情的官二代能结盟,靠的不就是刚刚表决体现的民主?没有民主,谁能对付得了老爷子那种红卫兵?官二代那些留洋的小白脸也早会拂袖而去,注定两败俱伤。会所功能很大一部分是摆平家族间的关系,别的相互可以不服,却都遵守表决结果,这就是民主之好。这绝非是哪个文人的新发现,公司要有董事会,董事会要表决,已经搞了上百年,不是新鲜事。社会上的人听到“民主是个好东西”,就以为要给他们民主了,真是坎大猪(闽南话:傻瓜)。民主只是对上层集团好,家族联盟就是中国的董事会,哪个公司能让下面的人搞民主呢?要是老百姓也有这种民主,中国早就乱套了!

老爷子闹场耽误了半小时。下一议题是董事会与中央办公厅副主任对话。为了表示对中办副主任被晾在等候室的歉意,他被请进时董事会全体起立致意。这时的董事会又成为一个整体,分歧撂下,保持一致面对中央。

这是很微妙的关系,一方面,正在中央当权的家族也在家族联盟中, 利益跟家族联盟一致;另一方面,中央是党的,党不能只谈利益,必须有国家和人民做门面。中办副主任前来董事会,作用如公司的法律顾问,要把董事会的决策和党的门面统一起来。门面与利益是中共权力的一体两面。二者有时矛盾,但归根结底为的是利益,要解决的只是怎样才能在得到利益的同时保持门面,最妙的是还能用门面促进利益。

在土地私有化中,“历史使用者”正是这样一个既有利益又有门面、门面促进利益的宝贝。既然家族联盟最先知道内幕——不,不是知道,是他们为自己量身定制。土地私有化的决定由他们做出,他们用掌握的国家权力去拿国家土地使用权,岂不像拿自家东西一样简单。拿到使用权就获得“历史使用者”身份,土地私有化时就可以用最便宜的价格成为土地主人。而“历史使用者”却是打着照顾民众的名义,理直气壮,没人挑得出毛病。

不过到这步只是一半。家族拿到土地尽管便宜,却不是为了当地主,而是为了卖高价,只有把到手的地卖出去游戏才算完整,也才算大功告成,所以卖地是关键。中办副主任担心国民的民族主义情绪会反对把土地卖给外国人,董事会表示这一点没商量——土地只有卖给外国人,才可以吸引全球热钱,把土地价格炒上去。如果没有国际参与,不成了自己玩自己,去赚谁的钱?副主任当然明白这一点,他要的是时间缓一下,至少在土地私有化起始阶段不能让外国人参与。即便以往已经获得土地使用权的外国人也不给“历史使用者”身份,保持中外有别,而且严厉执行,才能安抚民族主义情绪,避免反对势力借机搞事。等土地私有化全部完成后,时间冲淡民族情绪,那时以私有化后个人产权自主的名义,再对外国人开放土地市场,就跟政府没关系了。

董事会很快同意了副主任的建议,除了的确需要缓和民族主义,董事会成员也是一眼就看到这又是一个宝贝。在中国开放的早期,大量好地段的使用权都被外资买走,现在皆成了价值最高的黄金宝地。限制外国人成为“历史使用者”,会逼得老外为得到“历史使用者”的优惠寻求中国合作者,各家族便可以趁机插手了。这简直是门面促进利益的典范。董事们对不动声色的副主任心生好感。

董事会与副主任之间对下一个议题争论的时间比较长。中央要求土地私有化后不能立刻交易,必须设置缓冲时间。这一点董事会不反对,太早买卖也不利于培育市场,关键在限制多长时间,前面说到的土地何时可以卖给外国人,也与此有关。副主任提出限制交易的时间为土地正式买下后的两年。他没有具体解释,但是在座的都明白,这届中央离换届还有三年,明摆着是不想自己任内承担土地私有化可能出现的问题。

董事会坚决反对限制时间这么久。只有目前正在任上的当权者需要考虑换届保平安,多数家族是以前各届的退位元老,已跟换届无关,尽早把土地卖出去,换成手中钱才是平安。董事会对本届当权者只考虑换届平安的态度表示不满。下一步土地私有化要通过党的决策程序,以及人大的立法程序,虽说都是走形式,也得半年时间。待法律公布后正式开始买地的过程,再加两年的限制,基本就到换届当口了,明摆着是要把卖地阶段推给下届政府。然而换届后的新政府刚上台需要布局与磨合,且不能稳下心来做事呢。尤其是他们的任期刚开始,更不敢冒险。因此卖地阶段必须在本届政府任其内完成,本届政府不能躲,而是要负起责任,要对卖地保驾护航到底。

当然,董事会与副主任争论时不会讲得这么直白,大面上还是用党的语言,但是双方心里都会明白对方的真正意图是什么。最后双方妥协在土地正式买下后一年即可出售。副主任表示回去汇报后,由中央最后决定。

黄士可知道,“中央”两个字听起来大,老百姓会觉得不得了,但是对家族联盟而言,无非是联盟中间的几个人在这段时间去掌权罢了。中央是眼下一届,这个会所却是开国至今历届掌权者家族的集合,因此冠冕堂皇的“中央决定”,其实还得跟这里保持一致。董事们清楚自己才是真正掌握中国的人,说事儿都如主宰天下,似乎中国只是摆在眼前的蛋糕,讨论的只是横着切还是竖着切。

副主任明白唱高调的方式在这里没有用,也没好效果,不如实实在在。他提到中央时并无居高临下的态度,是用商量甚至请求的口吻,希望家族联盟在今后两年多帮助中央稳定局面,直到换届。董事会提出的交换是,本届政府在换届前务必保证中国的盛世局面,至少要让世界这样相信这一点,看好中国的前景,这是重中之重。确保这一点,私有化后的土地入市交易时,国际资本才会抱着升值期望争相进入,炒作提价才有可能。本届政府对此必须负责到底。至于换届之后如何,没有人谈。

黄士可一生做了不少大买卖,但跟这次比都是小巫见大巫。赚钱是简单的算术——投入乘以利润率,如果注定只赚不赔,赚多少钱就取决于投多少钱。黄士可除了要把自己的钱都投入,还要让身边想跟着他发财的人都拿钱。他承诺两年翻倍返还,相当于百分之五十的年利率对谁都是大喜过望,但黄士可相信利润会是本金的十倍。一向精于计算的他都有点想不明白会有多少钱滚到自己名下了。他读书不多,却看不起顶着大头衔的经济学家们,搞得那么复杂深奥,满口术语,让外行人害怕,其实真正的经济就是这一小圈人翻云覆雨。进到核心,就这么简单。

送走中办副主任。董事会继续。因为拖延了时间,这次免了餐厅的正式晚餐,改成边吃边开会的工作餐。每人从桌沿拉出小型触摸屏,上面显示点餐菜单。高端会所的基本功之一是菜单个人化,根据个人以前点餐记录和健康档案,推给每个人的菜单都是针对个人身体状况和口味爱好的。点选结果即刻传进厨房。服务生推车给每个座位送一个托盘,餐具和食物都在上面,把打扰时间缩到最短。多数董事点的都是养生食物,简单,少量,基本不烹制。在这个层次,口腹之欲趋于简单,排场也成了多余。

沈迪轻手轻脚进入会场。为防止窃听,与会者不许带手机,会议期间与外界联络的唯一管道是沈迪。没有紧急情况他不会进来。沈迪这回不看黄士可,带来的消息是:成都一处被工人占领的国有老厂,今天武警清场时开枪,目前估计死亡上百人,也许会更多,因为行动还在继续中。沈迪打断会议,当然不是为了讲一个新闻,一定和在座的有关。黄士可端起茶杯放在嘴前,生怕露出的笑容被人看到。

随着沈迪操作,大屏幕先放出各家族土地项目分布地图,成都部分被放大,出事工厂的标记显示出那是福建帮正在着手的项目。众人把目光投向黄士可。黄士可显出惊愕之情,呛了一样把茶叶吐进茶杯,连连咳嗽。福建帮所做的家族联盟都在做,但是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世界会为之震惊,家族联盟所需要的中国盛世形象会被破坏,这关系到对未来土地升值的预期。董事们纷纷对黄士可表达不满,有的言语激烈。他们一直看不起福建土财主的行事风格。但是不满归不满,却不能不管,如果不及时控制住事态,扩散出去,预期的损害就会变成现实,大家一块受损。

黄士可对董事们连连作揖,检讨道歉,心中却是暗喜。这正是他期望的效果。虽然开枪死那么多人是事先没料到的,但问题严重了也并非坏事,正因为严重,才能把家族联盟牢牢绑在自己的车上。而只要家族联盟出手,整个国家的维稳机器都会转起来,反而就会不那么严重,甚至会变得了无痕迹。这就是为什么搞事就要搞大事!至于挨骂和磕头,相比价值几十亿的土地到手,又算得了什么?

延伸阅读:

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 前言及目录 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3/05/blog-post_22.html

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1——引子:法门 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3/05/1.html

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2:“二神”之死 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3/05/2.html

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3:国葬(上)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3/07/3.html

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4:国葬(下)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3/07/4.html

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5:“替身” 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3/08/5_9550.html

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6:保安公司与会所 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3/08/6.html

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7:仙人村 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3/08/7.html

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8:台湾不粘锅 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3/09/8.html

2013年11月26日星期二

唯色:藏人销毁佩刀等传递的信息

当地藏人将佩戴多年的藏刀上交后销毁。
本文原题目是“藏人销毁佩刀等利器的原因探究”,两天前发在自由亚洲电台网站上,在被其它网站转载时,改成了“藏人销毁佩刀传递的信息”,改得很好,故我在博客上贴出此文时也采用修改了的标题,是为说明。

藏人销毁佩刀等传递的信息

文/唯色

藏学家Charlene Makley(夏琳 •克勒)女士,在2012年《文化人类学》(Cultural Anthropology)学刊关于藏人自焚事件而特别办的特刊上著文《亡者的政治生命》,其中写道:“正如我在2008年所观察到的,对藏人抗议的军事镇压标志着中国共产党的体制正式进入到一种异常状态,它不再封锁、围困特定对象的敌人,而是封锁、围困整座城镇和整个地区”,“当整个高原蔓延开集体的、非复仇的悲哀,当沉默在严密封锁下燃烧,伴随着政府安全部队(以强迫失踪的方式)和国家媒体(以不停的新闻检查)的不断清除,这些自焚者燃烧的躯体其实是在‘预示’严酷的、最终的(藏民族的)死亡,这点至为重要。”

然而藏学家的这个结论实在令人沮丧。那么,有没有任何不同的改变在发生呢?换句话说,在整个藏地,有没有出现以自焚者生命换来的某种觉悟或者行动呢?

事实上,每个自焚者的事迹及遗言都在当地广为流传,反响极大。比如在索巴仁波切自焚的达日县,数百藏人自发地将数千把刀具、猎枪、子弹等集中销毁,并誓言从此不再佩戴武器,不在内部斗殴,不偷盗,不杀生,加强藏人内部的团结。而在连续六位藏人自焚牺牲的壤塘县,数千藏人自发地将数千把刀具、猎枪等,交与壤塘大寺确尔基经学院、藏洼经学院销毁,并宣誓从此不再争斗、不再杀生。

越来越多的民众主动放弃、销毁佩刀、枪支等,使我认识到这不只是在简单地表达“我们再也不要携带武器”、“我们再也不要杀生”等愿望,可能更具有深刻而长远的意义,也即是出于对未来充满危险的可能性的考量,而产生的诸多源自本土的应对办法之一。

何以这么说呢?我始终坚信在藏地,有许多的高僧大德或民间精英,一直在思考我们这个仅六百万民族的艰难处境及险恶命运。为免于被同化、被消失,无数藏人以各种行动在抗争,包括以身浴火乃是最为惨烈的行动。然而,中国政府采取的是步步升级的镇压,甚至将自焚藏人全都定为有罪,自焚行为定为“恐怖主义”、“恐怖行为”,而未来,整个民族被抹黑为“恐怖分子”的集体形象将会不断地被中国政府构陷下去,当然它的目的就是彻底扭转藏人在全世界一直持有的非暴力形象。

通过多年来的残酷事实,藏地的高僧大德及民间精英可能已经预见到这巨大的危险。而如今在康和安多兴起的放弃、销毁佩刀的行动,会不会是从现在起,就以自我牺牲的方式,来向世人展示藏人维护“非暴力”的形象,从而使将来有可能被抹黑成“暴力”的阴谋落空?会不会是促使更多的藏人,从现在起就相互警示,共同为整个民族的延续存在而甘愿付出这样的牺牲?

联想到2008年之后遍及全藏地的种种“非暴力不合作”,比如“不过新年”、“罢耕”、“拉嘎(Lhakar)”等等,底层百姓以放弃、销毁佩刀的方式,再一次体现了对“非暴力不合作”的坚持。更重要的是,这一行动是与寺院及僧侣一起完成的,诸多的“非暴力不合作”的范例,其实都与寺院及僧侣的影响力分不开。非暴力并不是简单的、口头的不暴力。非暴力不合作是有方法的,在藏地发生的不合作事例已经很多,需要有审慎的思考和策略性的规划以及引导,而民众很快就会意识到这类不合作所传递的信息。

2013年10月30日于拉萨

(本文为自由亚洲电台特约评论,相关内容由自由亚洲电台藏语专题节目广播,转载请注明。)

以下照片转自于微博、Facebook等,是安多和康等各地藏人纷纷销毁佩刀等利器的场景。


2013年11月25日星期一

我的那些被中国海关没收的书。。


今晚,夜深的时候,在推特上,一位推友转发给我两条推文,其中包括以上两张图片:

对话1:
“没用的,这种书有多少没收多少。”
“我相信,总有一天这种书我会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从你面前过关!”
@degewa pic.twitter.com/xFO9wc5sbf 
对话2:
“这书你们要是能看看其实也挺好的。”
“我们不看,这种书最后就是烧掉。”
“你们烧书,还挺棒的。不过书能烧掉,思想烧得掉么?” @degewa pic.twitter.com/XQ3H2AKrfj

第一条推文中的图片,让我看见我和我先生王力雄合著的书《听说西藏》(2008年由台湾大块文化出版)。从推文中我觉察出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问了这位推友:

“这是我和我先生的书啊~这对话是怎么回事呢?是真实的对话?”

推友回复说:“今天下午广州天河海关,我和边检的对话。”

当然,我看到第二条推文中的图片时,便了然是怎么回事,所以发推给这位推友说:“明白了,书被广州海关没收了。我有张北京海关给的单子,没收了15本我的书。。”


那是2012年7月14日,我托台湾的两位到北京的朋友带来我与我先生合著的《图伯特这几年》一书共15本,却在北京首都机场被海关工作人员翻包检查时当场没收。不但被没收,甚至被野蛮拆包。两位在大学里任职的朋友眼睁睁看着这强盗行为发生得理直气壮,却要不回书,只能要回被撕烂的牛皮纸包,很伤心地交给了我。


北京海关还给了一张“海关代保管物品凭单”,上面写着“待审”,说是一个月后可以问询。可这都是谎言,问询的结果必然是毫无结果。


《图伯特这几年》于当年3月由台湾允晨文化出版,但这本书是什么样子,我直到年底才得以看到,全靠之前并没有见过的朋友仗义相助,悄悄从香港带回数本书。我将《图伯特这几年》的遭遇转告给台湾允晨文化的发行人廖志峰先生,他发给我书影,并写了一句话:“唯色寫的,但唯色一直收不到的書……”


另外,我还保存着一张北京市邮政公司发来的“海关代保管物品凭单”,那是2009年被北京海关没收的4本《鼠年雪狮吼》(也是允晨文化出版)的凭单。之前,出版方面每次给我寄两本《鼠年雪狮吼》,寄了三次都侥幸收到了,于是第四次就寄了四本,结果成了瓮中之鳖,被海关没收了。


《鼠年雪狮吼》是关于2008年始于拉萨继而遍及全藏的抗议事件的记录。实际上,加上以前被中国海关没收的我和我先生各自写的书,如台湾大块文化出版的我的《杀劫》、《西藏记忆》、《名为西藏的诗》等,我先生的《黄祸》、《天葬》等,总计有一百多本人间蒸发了!

推特上,这位推友还写到:

“他们好像对书籍特别警觉,看我带书了,马上又上来一个边检”。

“他还吓唬我要检查照片,我就把箱子里东西作势摊在地下给他们拿相机,让他们检查。可能知道自己的勾当不光彩,赶紧让我走了。诚品书店那么大,走得我腿都细了,精挑细选找货架上品相最好的,结果就是为了让他们烧掉!”

“他们说烧掉的时候非常轻蔑,他要是说处理掉我可能好受些,2000多年了,能新鲜点么?”

我回复说:“心痛。凡是焚书的政权都木有好下场。”“在僵尸们的眼中,别说这两本反动书籍,连人都敢烧的。。被烧掉的书页中的每个字都会凤凰涅槃的,僵尸们总有一天会有结果的。”

另一位推友则评论:“焚书本身不重要。思想是收藏在心中,引导我们的判断和行动,未必一定要存在于纸张之上。最令人心伤的是焚书的动机。只要是看不懂或听不明的事物,就有消灭的必要,行为更有掩耳盗铃的意味。这个是极度愚昧无知的行为。有如此政策的政府,就有如此愚昧无知,祸国殃民的领导人。”


最后再补充一个事例,是2008年3月的西藏事件发生后,一位住在福州市的汉人从网上订购了我的书《杀劫》,结果被福州海关驻邮局办事处给扣下了,认为“这本书的内容非常反动……”图为海关驻邮局办事处要求购书者在自愿放弃的声明上签名。而这位购书者,则写了一篇妙趣横生、意味深长的文章<第一次进海关驻邮局办事处 > 贴在网上,我偶然读到,深觉荒诞,便转贴在我的博客上了。

2013年11月24日星期日

唯色:自由是宝贵的

我为这本书写了简短的序言。。

自由是宝贵的

文/唯色

在Facebook上结识的一位香港女孩蚊蚊,前些天给我来信,请我给她即将出版的旅游随笔写篇简短的序言。

她在信中写道:“这本书,有很大的部分在写西藏。我很爱这个地方,已断续去了3次。很感谢你的文章,让我们这些旅人可以更了解她,知道她的情况……常听人危言耸听,说藏人很危险,我遇到的人们,却是有最真诚可爱的笑容。自焚,也令西藏人被误解为激进危险的民族。但我那时在314 事件的前后公路入藏,藏民和喇嘛对我们是极好。只要人们放下成见和道听途说的戒心,也自己多思考求证,根本就发现这些都是迷思和黑资料……”

因为这位不曾谋面的香港女孩写的这些话,也因为她发给我看的书稿中有很多篇幅和照片是关于印度和尼泊尔的见闻,这些都触动了我,于是很快写下了这些文字:

印度;尼泊尔……对于我这个藏人来说,这都是远不可及的国度,像另一个世界。 
记得多年前,得到一本叫《尼泊尔》的厚书,是那种旅行指南,依稀记得作者是一些在1970年代去尼泊尔漫游的“嬉皮士”。原书是英文,译成了文辞雅致的繁体中文,并有许多拍得非常美的图片。我很爱这本书,常常在翻阅时遐想有一天若能去成尼泊尔,就边走边读。因为读得太深情,我甚至错觉地认为自己很快就会自由地出行,我曾写过:“我所有的文字都是寻找的文字/我所有的旅行都是寻找的旅行”。 
这样的“自由”有时候很具体,就是一本对于这个国家的许多人而言轻易可得的护照,但对于被标签为“藏族”或者其他“少数民族”的族群来说,要想获得护照却比登天还难。既然现实如此,那么就只能固守此地,而近在咫尺的异国便成了美好的愿景。记得去年年初,大概有上万藏人,绝大多数是老人,揣着终于求得的护照去了圣地菩提迦耶,聆听尊者达赖喇嘛开示佛法,那是多么短暂的幸福时光,慰藉了一颗颗委曲求全的心。但当他们返回家乡,冷酷的现实是漫长的噩梦,我见过其中几位长辈,含泪回忆被搜查、被没收、被十指按手印、被前后左右拍照,以及被带往完全封闭的“学习班”经历被各种洗脑、被一遍遍地写检查等等羞辱,最终所有人的护照被勒令上交,连带即便没去过印度、或也不往印度去的其他藏人,与一本护照的距离愈加遥远,甚至宛如隔世。 
所以我看蚊蚊的《旅活》(书名真好),最深切的感受是对自由的神往。蚊蚊拥有的旅行的自由是我没有的自由,但随着她的感性文字我可以分享这样的自由,更觉自由的可贵,而这似乎比什么都重要。 
想起前两天,在好友薯伯伯(是的,就是在拉萨开“风转”咖啡馆的薯伯伯,他也是香港人,会说藏语的香港人)的咖啡馆,遇见两个来拉萨旅行的香港青年,其中那个会画画也长得像蚊蚊那样漂亮的女孩说,“再不来拉萨再不来西藏就晚了,眼看着这么美的地方一天天丧失很心痛,但想到香港,西藏的今天不正是香港的明天吗?”我看着这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香港女孩,慢慢涌上眼里的泪水使我需要起身离去,而门外,往上看是似乎永远不变的蓝天白云,往周围看是正在进行也正在失去的日常生活,至于跟前那个有着吓人名字的来自温州的“神力•时代广场”,其庞大的身影似乎遮住了旁边日益破败的废墟,往昔那是辉煌的希德寺院。

2013年11月4日于拉萨

(本文为自由亚洲电台藏语广播节目,转载请注明。)

2013年11月23日星期六

【图片2】拉萨之高原反应

推友 @yahaosoft 建议我在博客上开个图片专栏,以示“#此處無聲勝有聲圖即真相”。
为此我将这次在拉萨四个多月里拍摄的照片选些发在博客上。
照片太多了,就按拍摄时间逐日选发,这也是帮助自己整理照片。。

不知道是不是与我们一到拉萨就被搜查、就被“喝茶”,以致心情比较激动有关,除了我,我先生王力雄、艺术家朱日坤和豆弟都有了轻重不一的高山反应。最年轻的豆弟高反最重,所以第三个夜里,我们去了自治区人民医院。

自治区人民医院墙上贴着吹捧党恩浩荡的宣传画。

 豆弟被诊断为高反中的肺水肿,需要立即住院,赶紧输氧。

医院对面的小吃店依旧生意很好。我记得这家四川风味的小吃店可能开了快二十年了。。

小吃店以买面食和米线为主,价格涨了。

 小孩子手里牵着的娃娃气球形象怪异。

大街上买着的各种气球。

 拉萨新修的过街天桥特意修在最长的转经路——“林廓”的几处,实际上对转经老人而言是个很大的难关。如果真的要为老人们着想,应该加修电梯,而不是这么多需要他(她)们一步步艰难走上去又走下去的阶梯。

很少见到老人上下这过街天桥。

 公交站。

在公交车上又见到了形象惊异状的娃娃气球。

《Voices from Tibet》由香港大学出版社和夏威夷大学出版社同时出版




译者Violet S. Law发来邮件,告知我与王力雄的英文译著《Voices from Tibet:Selected Essays and Reportage》香港大学出版社(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和夏威夷大学出版社(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同时出版,亚马逊网站已发布相关购书讯息:http://www.amazon.com/dp/B00GO43QSE#_

有关香港大学出版社的介绍:http://www.hkupress.org/Common/Reader/Version/Show.jsp?Pid=1&Version=0&Charset=iso-8859-1

有关夏威夷大学出版社的介绍:http://www.zwbk.org/MyLemmaShow.aspx?lid=223500







本书封面照片,则是我去年10月拍摄于去甘丹寺朝佛时,遇上的“火供”法会场景 。


延伸阅读:

我与王力雄的英文译著《Voices from Tibet》近日出版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3/11/voices-from-tibet.html

2013年11月21日星期四

我与王力雄的英文译著《Voices from Tibet》近日出版

HKD150.00 / USD20.00
20% off for web orders

17 colour & 1 b/w illus.
Paperback   132 Pages
Publication Date 2013/11
ISBN 9789888208111
216x140 mm   0.188 kg
Market Rights: Asia, Australia and New Zealand

近日,香港大学出版社出版了我与王力雄的英文译著《Voices from Tibet》,译者Violet S. Law,藏学家Robert Barnett(罗伯特·巴内特)作序。以下介绍转自香港大学出版社网站:http://www.hkupress.org/Common/Reader/Products/ShowProduct.jsp?Pid=1&Version=0&Cid=10&Charset=iso-8859-1&page=-1&idx=5


Market Rights: Asia, Australia and New Zealand

Voices from Tibet: Selected Essays and Reportage

Tsering Woeser and Wang Lixiong, Edited and translated by Violet S. Law

Description and Author

Tsering Woeser and Wang Lixiong are widely regarded as the most lucid, insightful writers on contemporary Tibet. Their reportage on the economic exploitation, environmental degradation, cultural destruction and political subjugation that plague the increasingly Han Chinese-dominated Tibet Autonomous Region (TAR) is as powerful as it is profound, ardent and analytical in equal measure, and not in the least bit ideological.

Voices from Tibet assembles essays and reportage in translation that capture many facets of the upheavals wrought by a rising China upon a sacred land and its pious people. With the TAR in a virtual lockdown after the 2008 unrest, this book sheds important light on the simmering frustrations that touched off the unrest and Beijing's relentless control tactics in its wake. The authors also interrogate long-standing assumptions about the Tibetans' political future.

Woeser's and Wang's writings represent a rare Chinese view sympathetic to Tibetan causes. Their powerful testimony should resonate in many places confronting threats of cultural subjugation and economic domination by an external power.

Having discovered her Tibetan heritage as a young adult, journalist-poet Tsering Woeser (唯色) now occupies a unique position as chronicler of modern Tibetan memory. Her writings are widely regarded as the voice of Tibet. Woeser received the Prince Claus Prize in 2011 for her compelling blend of literary quality and political reportage, as well as the International Women of Courage award by the US Department of State in 2013.

World-renowned as a most vocal, vigilant observer of Chinese-Tibetan relations and ethnic minorities issues within China, Wang Lixiong (王力雄) was recognized with the Freedom of Expression Award from the Independent Chinese PEN Association. Wang’s works are widely considered some of the most authoritative and balanced on Tibetan issues by a native Chinese writer.

Both are frequent commentators on Radio Free Asia.

Violet S. Law is an American translator of Chinese non-fiction.

"Violet S. Law's fluid translations of Woeser and Wang Lixiong's powerful and deeply humane writings, combined with Robert Barnett's insightful and elegantly crafted introduction, make for an extraordinarily effective volume. Voices from Tibet is a must-read for anyone eager to learn more about the Tibetan people and their struggles."

Jeffrey Wasserstrom, author of China in the 21st Century

"These essays and dispatches provide an eloquent and unfiltered glimpse into how the ruling Communist Party has transformed the Tibetan plateau through decades of heavy-handed policies."

Andrew Jacobs, Beijing correspondent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图片1】从帝都到“圣城”


鉴于推友 @yahaosoft 建议我在博客上开个图片专栏,以示“#此處無聲勝有聲圖即真相”。为此我准备把这次在拉萨四个多月里拍摄的照片选些发在博客上。

照片太多了,就按拍摄时间逐日选发,这也是帮助自己整理照片。。

6月25日,我和我先生王力雄,离开位于北京通州区被软禁多日的家,被要求坐上北京国保的车,去往北京西站。是的,我们要去拉萨——我的家乡。而我们之所以被软禁,是因为美国驻华大使骆家辉,以及一些外媒记者即将访问拉萨,我们被认为是“杂音”,需要隔绝。

这张照片拍摄于下午5点过,帝都北京的雾霾与红色的车流,犹如世界末日。

在北京火车西站,我们一行四人即将登上去往拉萨的火车。(拍摄者:更桑東智)

一上火车,乘务员便发给每个乘客一张“旅客健康登记卡”。青藏高原的高海拔意味着缺氧,足以让青藏铁路提高警惕,为免于意外而承担责任,特别制造了这份人人须填写的登记卡,其实是一旦出了意外与铁路无关的保证书。

火车到了青海省会西宁的站。青藏铁路由此开始。

西宁火车站的标语牌,两个“最大限度”有一种竭泽而渔的味道。

火车经过安多。类似仓库的简易房一路皆是。是仓库还是什么呢?

图伯特的天高云淡,戈壁与湖泊。。。

安多的羊。

6月27日中午12点,火车到了那曲站,警察出现。

在那曲站一角,看到这三位警察。

6月27日下午3点半,火车进入拉萨。首先注意到的是插着中国国旗的藏人拖拉机队。

“柳梧新区”即火车通车之前的柳梧乡,已经被竭泽而渔地开发了。注意到新区背后的山被挖得很难看,吃相很难看。

象征现代化、象征幸福的游乐园落成了。没错,拉萨早就是迪斯尼游乐园了。

很快,火车进站了,但西藏国保已等在站台,先把我们带到车站派出所进行了一小时的搜查。我箱子中的衣物甚至被他们翻弄,这让我感到被羞辱。王力雄背包中的一个电子“探测狗”被他们当做了重要发现。那是一种用于探测无线窃听器或无线针孔摄像机的电子设备,警察问他为什么要带它,王力雄说是为了检查我们在拉萨的家是否被暗中监控,警察就没收了“探测狗”。随后我们四人被软禁在拉萨家中,没有任何法律手续,直到正在拉萨访问的美国驻中国大使骆家辉离开。从我们住的七层楼往下看,可以看到两三辆车上坐满便衣,而警方对我们的严密控制,目的是防止美国人和我接触,不让骆家辉大使在当局安排的西藏盛世景象之外,听到不同的西藏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