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0月12日星期日
八角街的故事
这是一篇多年前的文章,就像作者,马容,是我多年以前的好友。她是一位独特的画家,如今是一个精进的佛教居士。贴这篇文章,里面有1990年代的拉萨。
八角街的故事
文/马容
1
顺时针转八角街的话,阿松的摊位排在第一个,占了这个地利,阿松的东西就要比别人卖得贵些。每次去看他的摊摊,我都要抱怨几句,他就笑:好东西啊,东西好啊。
阿松有两颗以上的金牙,说话的时候嘴里的金光一闪一灭,所以我喜欢逗他说话,虽然我从来不在他的摊摊上买东西,我总是抓在手里看个够就放下了。阿松大约也没指望我会买他的好东西,除了我刚到西藏的那阵子。
那时候,他看见我就喊:“也笨——也笨——”,我不晓得他说些什么,他就张开双臂,做一个展翅高飞的姿势,“批机,批机到也笨——”你们想象得出,当我明白他说的是“飞机到日本”的时候笑成了什么样子。
我在拉萨的住处就挨着八角街,晚上常常有牧区来的露营者在我的院墙外通宵达旦地唱歌吃肉,唱歌是我听得见的,至于吃肉么,因为我早上起来的时候,还能拣到他们隔墙扔来的骨头。我扫好院子,就去八角街散步了。
我在八角街出没了一段时间,终于被阿松记住了,他不再喊我“也笨”,也不再向我兜售他的好东西,他总是笑眯眯地任我在他的摊摊上乱翻。
阿松的确有些好东西,他的生意大约做得很不错吧,我看他身上挂过一颗九眼石,有一回又见他戴了个九节连在一起的,差不多和手指一样长的金戒指。我看见阿松有根金属的指头时惊讶万分:“噫——阿松——”,阿松很自豪地摊开了他的手:“看——好好看——”,然后,双臂一张,这回做的是拥抱状,“看好了,就嫁给我吧——”。我吓得连连倒退,这回轮到阿松笑得直不起腰来了,他为自己幽了这个汉族女子一默很是得意呢。
后来我每回碰到阿松,他只要手边没有生意,就要喊:“嫁给我吧——”,就像说“你好”一样。阿松是个快乐的康巴人,小眯眯眼长头发,他笑的时候,眼睛就像是指甲在脸上掐的一道印子。
我要离开西藏的时候,在八角街采购了几回东西。有天走累了,就坐在阿松的摊摊上聊天砍价,其实当时我已经身无分文了。我捧着一个歪脖子铜壶,用了两个小时,从一百二十讲到了二十。第二天一大早,我揣着二十块钱,拿到了这个至今还搁在我屋里的好东西,我还以为我需要抢呢,可阿松犹豫了一下就给我了,谁让他昨天答应了呢。阿松的东西也有不贵的时候,只是这样的机会太少了。
去年我重返拉萨,走进八角街,阿松的摊摊还在原来的地方,他已经有点老了。我走过去,看看东西,问问价钱,阿松看上去没有过去那么快乐了,我们的问答仅限于数字的交流。离开的时候我说:“我认识你哎。”阿松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阿松的面前每天要走过成千上万的人,我听说阿松的笑脸还上过荧屏,很多人都认识阿松。
2
我喜欢转八角街,可我身上总是只有很少的一点点钱,用这一点点钱买回来的东西过后大都让我不满意,这也难怪,便宜没好货的。再说了,我到西藏的时候,改革开放已经几年了,连老百姓都晓得家里的旧东西值钱,更别说是八角街的商人了。
有一回,我坐在大昭寺的门口晒太阳,没多久,来了个牧区的老人。哎呀,他的手上抓了个多美的挎包:牦牛毛织的,白绿红黑相间的条纹,他坐下后,这个包包就被他漫不经心地扔在我的脚边。
我的贪心一下子把我征服了,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准备来占一回这个老爷爷的便宜。
我对他堆出了一脸的笑:“波啦——”,底下的话我不会说,只有保持着笑容,老爷爷也憨厚地笑,我们相对微笑了好几分钟之后,我才抓到一个藏族姑娘做翻译。“快快问他这个包包的价钱。”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我的手已经插进了口袋,左边的口袋里有五块钱,右边的口袋里有十块钱,我就等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当然最好伸出的还是左手。然后,我听到那个姑娘对我说:“他要一百。”我以为我听错了,就是在八角街的摊位上,一百块钱也够买上同样质地的两个或是三个包了。我望着老爷爷憨厚的笑容,也只好继续微笑着,两只手插在口袋里走了。
八角街还最多做生意的小孩子了,他们总能准确地抓住初到西藏的游客,谁让你们总是一副被这个绚丽的市场弄得满脸放光目不暇接的傻样呢。然后啊,你的衣角就被扯住了,就在你回过身的刹那,藏袍的衣襟迅速地开合一下,只见金光一闪,变戏法似的,又什么都没有了,你还以为是高山反应出现的幻觉呢,一个小孩儿怯生生地开口了:“家里偷的,便宜卖了。”如果是首次碰到这种情况,你多半会以为自己撞着大运了吧。我的好几个朋友就是这样上的当,在我还没有来得及给予他们忠告的时候,他们就被占一个小孩子便宜的贪心冲昏了头脑,迅速地拿出两倍三倍甚至更多的价钱买进一件八角街比比皆是的假古董。
在八角街,成长为一名成熟的买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它包括:一次次逛八角街耗费的时间,讨价还价的耐心,在反复的失误中训练出来的敏锐的眼力,当然,有时也靠机遇,还有就是勇气或者说是厚脸皮了。
比方那次,我和几个朋友转八角街,快转完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牛角酒壶,因为是旅游淡季,摊主开了实价,我正踌躇的时候,旁边的一位已经扔出两张钱去拿酒壶了,钱只有摊主要的一半那么多,然后两个人都扯着酒壶不放。我的那个朋友,一边拍着他的瘪口袋,一边诚恳地递上一支旧钢笔,一个一次性打火机,大约还递了什么类似的吧,我只记得他最后递上的是抽剩的大半包烟,摊主嗅了嗅这半包烟,就万分不情愿地松了手。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八角街可以这样买东西,真是生动别致啊。
后来才发现,在以物易物方面,老外比内地的观光客精通多了。我亲眼见过一个老外脱下身上的衬衣换了一个藏族腰里的小腰刀。哎,他们的衬衣和腰刀就这样带着各自的体温到了新主人的手中,这又是多么温馨而令人感慨的买卖啊。那个穿着背心离去的人,是否会在异国他乡摸出这柄黄铜腰刀:看呐,为了它,我的一件衬衣留在了拉萨。
八角街的生意就是这样地热热闹闹。
3
据说八角街是亚洲最大的古董市场了,我不知道这一说法的根据是什么。
实际上拿古董标准来要求,现在你要在八角街件好东西和海底探宝也差不多了,不过这并不影响八角街的声誉,大多数的观光客只要买上一堆花里胡哨的民族首饰或是黑咕隆咚的坛坛罐罐就满意得直叫唤了,就像到海边走一趟,拣上几枚贝壳回去也足够回味一生。
再说,西藏是世界屋脊,随便背块骨头回去也很不平凡。我从西藏背回了半个牛头,说半个,因为只剩下了额头和两个牛角,就这半个在西藏拣都拣得到的牛头,回去就被人以七八十斤牛肉的价钱买走了,给我时常鄙薄西藏的母亲上了生动的一课,因为这半个牛头被带回家后,她就一直扬言要扔进垃圾堆,只是由于我看得紧才作了罢,这回她知道了,她差点扔掉了够她吃上一年的牛肉,我从西藏带回家的破烂从此安居乐业,各得其所。
还是说说真正的探宝客吧,叶伯伯就是其中的一位。
叶伯伯是我的老板,他在西藏探了许多宝,出了名,又把宝都捐给了西藏,这下就更出名,连总书记都和他合影。叶伯伯很高兴:总书记,就是过去的皇帝啊。叶伯伯很感激政府的知遇之恩。
十年前我就认识叶伯伯了,那时,他已经度过了他最艰难的时期,他也已经算是个著名收藏家了,可他的家里,却连个电视都没有,叶伯伯的钱都花在八角街了。
收藏家叶伯伯生活中的头等大事就是逛八角街。
他的逛,还不如说是搜,因为他一到八角街,浑身上下就上足了发条,尤其是眼睛,充了电一样精光四射。他的八角街,比我们看到的要大得多,跟他一起转,才晓得八角街会辐射出去,就像一张蛛网。摊摊上的好东西是不多的,有时干脆就只有些钓饵,遇着叶伯伯这样的真买主,就会迎到家里,先喝上几杯茶,然后,好东西出场了,还真有。
好东西价格都不低,叶伯伯饶是节衣缩食,也没能力做个豪迈的买主,就得靠砍价。他自称砍价有一整套,要领是因人而宜。我最记得他说的对待老实人的办法:先放下买卖来培养感情,时时小恩小惠地笼络着,等老实人受宠若惊把底摊给他的时候,立即一网打尽:“好,我再给你加一点,让给我吧。”其实方法也不够新鲜,不就是坦白从严么?
当然,做买卖的老实人不多,就得有另外的方法。他另外的那些方法我都没记住,因为方法终究只是方法,在实践中常常会碰到意外。
那回,我随他到一户康巴人家里买唐卡,经过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最后以一千五成交。他们说的是藏语,我不知道叶伯伯用的是哪套方案,从他的神色看,他对这桩买卖还是满意的。因为带的钱不够,叶伯伯和卖主回去取钱,我就留下来看守唐卡。结果两个人不到半个小时就折了回来——卖主半路反悔了。
想来叶伯伯一路上进行的努力都没有奏效,他们吵吵嚷嚷地走过来,一进家门,叶伯伯绝望地踢了康巴人一脚,丢下一个铿锵的句子,叫上我走了。路上,我问他最后说的是什么,他气呼呼地说:“哼,我告诉他,说过的话要像山上滚下的石头,怎么还能滚回去呢?”
那天叶伯伯心情很不好,回到八角街都没能使他振作起来。
就在快走出八角街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了一口石锅。石锅的造型很敦厚,年代也早,关键是这样的石锅已经很少看得见了,他开口问了价,这回,叶伯伯的一整套砍价方法一个也没有用上,因为摊主报了个让人不可思议的低价。
“想不到啊”,他一路上都在说,“这么好的石锅。”
这口石锅似乎就是等在那儿来抚慰叶伯伯受伤的心。他珍爱地把它捧在手上,就像捧着一个娇嫩的婴儿。
4
维色是个藏族,藏族都喜欢戴首饰,她也一样,她让自己环佩叮当地走在青春的光明大道上。
维色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也开始戴首饰。对一个喜欢首饰的人来说,八角街真是个天堂。不必说那些来自印度、尼泊尔以及西藏各个地区的花样繁多的装饰品了,那些我们都以为太普通。
我们总是找一些另类的:比方一个托架,比方一把小藏锁,比方一枚藏银币,回来穿根绳子就可以做项链了。在内地这样披挂肯定会有人不解:你脖子上挂块铁做什么?可是在八角街,你挂着这样一块铁,就一下子和观光客拉开了距离,就像是老西藏的徽章一样。
我挂过一块没有名字的铜,好象是古代兵器上的一个局部,让我感觉很帅。维色还尝试把手镯当耳环来戴,于是她的耳垂后来就变长了,一直没有变回去。
我们常常结伴去八角街,也只有和她在一起,我才会走进八角街露天摊位后面的小店。这些小店都同样地又黑又小,永远充满一种强烈得让人恍惚的奇异香味。我们在这样的店里找到了带骷髅的银戒指,长长的色彩绚丽的指甲套,大得仿佛是为大象准备的毛袜子……在这些出售着梦幻般商品的店里,我们还发现了一个美丽的尼泊尔姑娘,我们走过她的店总要进去看一眼,我们喜欢看她安静地坐着,眼底眉梢都散发出一种迷人的异国情调。
我们在八角街买了许多相同的衣服、披巾和首饰,从来不怕重复,当重复对于两个终将隔着千山万水各自生活的人来说,又是多么温馨的提示啊。
我回内地的时候,她寄来的信上写着:
“我买了两对银耳环,长长的,笔筒一样,我一想到我们挂着笔筒走在一起,就忍不住要笑……”
“给你一个手镯,我也有同样的,有些夸张,许多人见了都羡慕得不行,真是很好看……”
“还有一个帽子,像是珞巴族的那种,戴起来有点奇怪,又很有意思……”
维色终于从西藏来了,她挂着叮铛作响的耳环,手上的戒指,腕上的手镯。一路都叫人惊叹不已,“都是八角街的新货,”她对我抿嘴一笑,“别人说我是个流动首饰店。”
维色何止是个流动首饰店,她的宝贝行李袋就像是魔术师的道具箱。她抽出一条图案奇异的大披巾,带着长长的流苏:“这个给你,”然后又抽出一条相仿的,“这个给我自己。”她一连抽出了六条披巾,我以为这个程序该告一段落了,结果她又刷地一下抽出两条金线织的,我从来不敢在内地尝试如此明亮的颜色,不免有些迟疑:“不怕太花了么?”“没关系的,”她将披巾披在肩头,“我们可以在晚上披它,你想,一到晚上,我们披着它……”她及时地住了口,大约也发现有什么不对,我已经快笑昏了:“你一到晚上披了它想做什么呢?”
我们到底没有一起披着那些披巾在内地的大街上招摇,这让我们充分地怀念八角街,在八角街,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扮酷。
我们俩在上海帮叶伯伯展销工艺品。我们把八角街搬那么一点点过来,就打倒了一大批见多识广的上海人,买卖兴隆得让我们手忙脚乱。卖了两天,我们就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东西简直看不住。
我们还是笑吟吟地做生意,把看不住的戒指、手镯全部套在手上——总不成来我们的手上抢吧。来顾客的时候,我们双手一伸:哗,流光溢彩,行为艺术一般。有几回出去吃饭,坐下来才发现满手的货还没有取下来,维色说:“人家都在看呢,这两个奇怪的女子,戴了满手的戒指,没有一个是金的。”
我现在已经不戴八角街的首饰了,它们都静静地躺在我的抽屉里。
我时常翻出来细细地看一遍,它们都是那么美,它们背后,有着更美的青春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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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成年画,纪念卡,贺卡多好.
回复删除那些年,常常在文联院里和马容擦肩而过。记忆中,她有着平凡的面容,平凡的衣杉,平凡而不俗。可是,没有想到她平凡的深处,藏着一颗如此纯美的灵魂。
回复删除難得很好看的一篇文章.掩不住的懮傷.時常也想回去.但不知是否會懮傷久久的回來.鐵蹄下美麗的山川.
回复删除看到马容写唯色的文字,也想起了我的一篇旧稿,贴在这里,供大家一笑。
回复删除唯色的家
如果说家徒四壁,就有点夸张了。因为卧室的墙上还有三幅油画——两幅在迎面,一幅在门后。似有色情味道,尤其门后那幅有如古格瑜伽空行母的作品,总让我垂下目光。不过,内行外行的人都会说——很美的。藏式木床上铺着浅咖啡色与黑色相间的尼泊尔粗布床罩。床对面是微机桌。显示屏上,竟孩子气地贴了几句名言。桌子的一头,小小的黑色书架上,放着数不清的音乐光碟。有柴可夫斯基、巴赫、海顿……也有邓丽君、藤格尔……除此便是书了:不仅卧室的书架里装着满满的书,客厅里两个黑色的并立的书架,也是满满的书:除了中国古典文学精品,便是有关藏学的各类书籍和诺贝尔文学得主的作品。可能有人要想到近些年出版的那些烫金的光闪闪的套装本了!不,这间简朴的小屋里,怎么会膨胀出那种豪华的摆设?!
客厅里除了书,还有一个很矮的黑色长形柜子。说柜子还不算准确,不过是一个多层的木台罢了。两组对称的黑色沙发之间,是黑色的木桌。水泥地面上,铺了一块彩色的“溜”(藏语,用羊毛编织的薄地毯)。
再说说厨房,电子打火灶随意地放在矮木桌上,没有排烟罩,没有厨柜,刚刚装好的上下水,说堵塞就堵塞,水溢出来是常事。幸好水泥地面,权当打扫了一次卫生。一个带抽屉的旧桌上,放了几只透明的大碗和绛红色的筷子……几乎每个角落都散着个性的香馨、一个高雅的女人的香馨。连放在沙发背后的一双羊羔皮缝起来的拖鞋,都显得格外特别。
窗下拉着一根晒衣绳,洗好的衣服一晾出去,每个经过的人都能一览无余。窗帘是挡着的,几乎永远挡着,不仅挡住了人们的视线,也挡住了这个世界的喧哗和尘埃。
在这层彩条窗帘的后面,我感到了生命中少有的安全和清洁。
那是春节期间,人们纷纷回中国内地探亲。求我看家的朋友多了好几个。并且我自己的房子又不敢离开。唯色说,我把钥匙给你,丢了东西也没关系,文联的房子被盗是常事。
我还是住进了她的家。她的家是一个磁场,而我仅仅是一块铁。
每天下班,我不自主地向着文联院里这排最普通的平房走去。第一次开门,就发现了地面裂出一道缝。细看时,竟生出一株草芽。
绿色在长大。长大了,才看清,是个黄花地丁呢。然后,我经过客厅进卧室,打开唱机,可能是《天堂鸟》,也可能是《爱尔兰风笛》,更可能是邓丽君或其它专唱西藏的歌手的歌。而后进厨房,泡上一袋速溶玉米片,煎一个鸡蛋。又进卧室,这一次,不会轻易出来了。我把一个小木凳放倒,铺上毛毯,靠着床,打开一本从前想读,而又没读的书,可能是纪德的《伪币制造者》,也可能是杨炼的《大海静止之处》,可能是米兰•昆德拉的《被被叛的遗嘱》,也可能是加央西热的《盐湖的传说及驮队的遭遇》……从前,我只看只听那些被专家们肯定了的大师的作品。在这里,第一次发现了我的精神世界如此狭隘和偏执!美国的提子固然好吃,而我们山野的葡萄也自有其甘甜啊!
我在音乐中睡去,又在音乐中醒来。日出日落。
在这间小屋里,我与一片天马行空的灵魂相遇,叙说着自己的苦难,也叙说着青藏高原的苦难和人类的苦难。这轻轻地渗着德格泥土气息的声音,深挚而真实,决不敷衍世俗。我说:唯色啊,从前我最怕的莫过于作家了,尤其中国的女作家(仅指我狭窄的个人的生活道路,个人的感受。),那个深不可测的城府里装的可尽是执著于自我的本领。没有良心,没有德行,没有责任。我为什么滋生了当作家的愿望呢?是托尔斯泰、茨维格、斯坦贝克、帕斯特尔纳克……首先引导着我,我的心被簌簌感动着,我懂得了作家是时代的见证,是人类精神的灯塔,是社会的财富!可是我长大了才发现,身边某些有名的作家,不过是叭儿狗之流,或是挖空心思为自己树立牌坊的婊子。
我害怕与这个冷酷僵硬的世界直面,我有血有肉,显得软弱可笑,随时都可能粉身碎骨。要活着,只有一个办法,躲。
其实,第一次到西藏,我就知道了你:66年出生,藏人,著有诗集《西藏在上》,也写散文、小说。作家马丽华曾在《小说家素描》中写道:“这是一位沉溺于内心体验、才华横溢的诗人。她怀着一颗敏感的诗心,旁若无人地走向她的艺术高处。”
但是,我什么都不相信了。
那天,还是无处可躲了。你戴着一顶咖啡色布帽,黛绿色纯棉上衣,宽筒黑色长裤,真言项链,红珊瑚戒指。随身听耳机还插在耳里,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香烟。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你,喜欢你诗情画意的打扮,喜欢你吸烟时用食指自然地轻弹着烟蒂的动作,喜欢你身上洋溢着藏人特有的自由和浪漫。主编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唯色……我就从电脑前站了起来,伸出手。你的手又凉又软,眨眼间,我的心涌出不绝的悯爱。主编说,今天,咱们要吃个团圆饭,哪里饭店合适呢?
维嘎仔!咱俩异口同声。维嘎仔,藏语里是追赶月光的意思,在十一世赖喇嘛家族的老屋的对面。
吃过饭,我说,你们先走吧,我去大昭寺。你说,我也去,去看朋友。还说出了普布、尼玛次仁、阿旺曲札的名字。
我定定地看着你:他们……也是你的朋友么?
共同的朋友,把我们的脚步连在了一起。但是,把我的心引向你的是什么呢?
我看到了属于一位真正作家的优秀品质:忠于青藏高原,忠于你的民族,忠于真,忠于善,忠于美。她们源于你的老家德格么?源于抚育了你的康定么?源于祖辈那涓涓的血液吗?啊,只有你的故事伴着秋天的树叶飘入我的心。
你说,朱瑞呀,今天在邮局门前,我碰到一个藏北女人,一边走一边大声地唱,因为她刚刚买了件羊羔皮的巴札(藏式皮袄),一高兴,就把拉萨当成了她家的草原!
你说,朱瑞呀,今天我看到一对康巴男女,男的一边走一边把手伸放进女人的衣服里,旁苦无人地摸着女人的乳房,女人昂首阔步地看着前方,很骄傲呢。
我笑了起来。杯里的清茶,漫过薄雾似的清香。
正是在这间小屋里,我读懂了从前不懂的作品。听懂了从前不懂的音乐。被缚的观念,第一次得到解放,并急不可待地采撷着忠诚和善良。
是的,一个精神崇高的人,可使阴暗潮湿的小屋变成一座天堂。一具行尸走肉,也可以使设备齐全的别墅变成一座地狱。当然,我们都会梦想着更多。那么,如果需要我们的作品变质为代价,需要我们成为奴才或者一个恶政的工具为代价,该怎么办呢?但唯色一定会说,不,我要成为自己的主人!
“……
在路上,独自走着
一本没有地图的旧书
一支笔,水壶和烟
不多的干粮
几首民间的歌谣
这已足够
……”
如今,在中国北方我的家乡,听到了那一边——让我幸福也让我痛苦着的西藏大地上传来了轻轻的女人的声音。我想说,唯色呀,听说,很多好人离开西藏时,都是从你那间小屋里,得到了渴求的安慰。你的小屋,也是我生命的奇迹啊。可是,我只能说,唯色呀,在西藏时,我忘了告诉你,贴着你客厅的门缝,长出一株黄花地丁呢,你帮我看一看,是不是该开花了?
2001年5月写于哈尔滨家中
供讨论,批评。
回复删除徐明旭来稿:西藏问题上的最新怪圈
万维读者网 作者: 徐明旭 2008-10-10 14:30:28
万维网友徐明旭来稿:9 月25日中国国务院新闻办发表《西藏文化的保护与发展》白皮书后,达赖集团照例攻击它“掩盖西藏文化受到严重破坏和同化”、“老调重弹,没有新意”。这不足为奇,我在拙著《阴谋与虔诚》中已经驳斥过了,所以达赖集团也是“老调重弹,没有新意”。奇的是居住在北京的王力雄先生也出来给达赖集团帮腔,他在同日也对自由亚洲电台说这个白皮书“没有新意”,虽然他不得不承认中国政府使西藏人民生活现代化了(即达赖集团所说的“严重破坏西藏文化和同化”),但他马上说:“是不是一定要现代化?人们的生存目标并不一定见得要追寻现代化,而是追求一种幸福。这种幸福很大程度上是一种精神上的东西,而不是物质上的东西”。
我不知道王力雄先生在北京的生存状况如何,但我可以肯定他家中有电话,否则他不可能在白皮书发表的当天就在北京接受设在美国华盛顿的自由亚洲电台的采访。众所周知,电话是现代化产物,王先生自己追求与享受着现代物质文明,却要求藏人回到中世纪去,追求没有现代化的精神幸福,这不是虚伪吗?如果中国政府真的按照达赖集团与王力雄先生的要求取消了藏人所有现代化物质享受,那么他们又会指责中国政府种族歧视藏人,这就是我说过的“怪圈22”。
无独有偶,就在9月10日联合国人权理事会第9次会议上,“西藏流亡政府”驻瑞士代表丹增桑陪在会上说:中国政府强迫西藏牧民搬迁到城镇,严重破坏藏人传统的生活方式与传统文化。他呼吁联合国成立一个调查团去西藏了解藏人、特别是农牧民的真实处境。
此事真相如何?自从1980年以来,中国政府给予全体西藏农牧民免费医疗,却不要求他们计划生育,于是西藏农牧民人口爆炸。越来越多的农牧民要吃越来越多的肉、奶,于是牛羊越来越多,然而西藏的草场并没有丝毫增加,过度放牧的结果是西藏草场严重退化、沙化,达赖集团于是指责中国政府“破坏西藏生态环境”。中国政府为了保护西藏草场与生态环境,不得不在西藏城镇建造大批新房,请藏族牧民搬到城镇定居,由中国政府包养起来,于是又被达赖集团指责为“嚴重破壞藏人傳統的生活方式和傳統文化”。又是一个怪圈22。
中国政府的对策只有两个,一是像王力雄先生希望的那样取消西藏农牧民的免费医疗这一现代化物质文明,请他们追求没有现代化的精神幸福,那么西藏农牧民的发病率与死亡率一定会大幅度提高;二是在给予西藏农牧民免费医疗的同时要求他们实行计划生育,不管是哪种,达赖集团都会严厉谴责中国政府“企图消灭藏族”,是“种族绝灭”,还是一个怪圈22。
更奇怪的是,前些时达赖喇嘛身体不适,竟然住进孟买的医院治疗,这不是公然享受现代化物质文明、带头“嚴重破壞藏人傳統的生活方式和傳統文化”吗?达赖自己打自己的耳光,有什么资格谴责中国政府?
有感情的文章和壓模製造公式文差很多^^
回复删除這位作者還有其他的文章嗎?
下方的畫,線條很乾淨,很安寧的畫。
是用鉛筆素描的嗎?還是用針筆畫的?
刻畫的功夫很細緻呐。
楼上,马容的文章写的很少,但篇篇写得好极,有一篇叫“逃跑的孩子去西藏”,还有几篇,都是写给朋友看的。我去她那时,看了她就想塞抽屉,被我拿走了。我还会再贴的。这些画,应该是铅笔画的。她的画比文章多,但还是少。她是一个极富才情的江南女子。
回复删除Catch 22 不是叫 22 条军规吗? 砟成了 怪圈22”。
回复删除朱瑞
回复删除how are you doing?
I want talk to you,
if you are available.
zhuruilaixin@gmail.com
US
达赖比谁都有科学精神,对科学有兴趣。他每年跟各领域的科学家都有对谈,用mind and life institute搜索上网找找资料吧。(这数十上百位的科学家,总不能说他们全都愚昧无知,年年都有新的科学家甘心受达赖骗吧)
回复删除硬要把达赖打成无知、反科学,才是暴露出自己的无知,因为那根本与事实不符合。
关于徐明旭来稿:西藏问题上的最新怪圈
回复删除我个人认为,徐明旭是在暗中向中共献媚。显而易见,他在逻辑学上做了偷换概念的伎俩,是一种挖空心思的亵渎。也是一种远离事实,无理取闹的痞子态度。
尊者达赖喇嘛始终如一地赞扬科学的发展给物质生活带来的改变。但同时,他更倡导物质和精神应该和谐地存在在一个层面上,在这一点上,尊者做了许多尝试,为人类做出了不朽的贡献。
楼上的,建议不要从推测动机之类的角度出发,而应该就对方批评的内容出发。
回复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