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1月8日星期日
做了手术的舌头
做了手术的舌头
文/唯色
前些年,中国有部很火的电视连续剧,男主人公是北京人,跑到纽约去打工,挣了钱,又想挣更多的钱,就去那个在好莱坞电影中出现无数遍的拉斯维加斯狂赌一夜,结果输得精光。绝望至极的他瘫坐在车里,犹自不甘地望着灯红酒绿的不夜城,莫名其妙地放声高唱:“……呃,是谁帮咱们翻了身呃?啊啦嘿嘶!是谁帮咱们得解放呃?啊啦嘿嘶!是亲人解放军,是救星共产党,呷啦呀卓喏喏……”
我会心地笑了,就像是发觉自己竟与陌生人拥有一段同样的记忆,不过丝毫不惊讶,因为这是多年来传遍长城内外、大河上下的<洗衣歌>,在西藏民歌的旋律中,一群美丽的西藏姑娘与一个年轻的解放军战士,在舞台上拉拉扯扯地,近乎调情地,一定要从他的手上抢过军衣去洗,这给生活在严厉禁欲的革命年代中的人民群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从小也会唱,还跟小朋友玩过抢洗衣服的游戏。当然,孩子们是懵懂无知的,并没有那种暧昧的暗流涌动。
<洗衣歌>是女声表演唱,比它更有名的是这个歌:“毛主席的光辉,嘎啦呀几若若,照到了雪山上,伊啦向巴若若……” 还有这个歌:“毛主席像太阳,救星就是共产党,高原春光无限好,叫我怎能不歌唱…… ”哦,数不胜数了,全都是“翻身农奴”的代表才旦卓玛用一口很蹩脚的汉语唱的。我曾经坚定不移地相信她唱出了“百万翻身农奴”的心声。她汉语越蹩脚,越像迫切需要解放的农奴,仿佛再不帮助她翻身的话,她就会在无边苦海中被万恶的农奴主折磨致死。也因此,别的博巴(藏人)汉语蹩脚是要被笑话的,但才旦卓玛汉语蹩脚是有伟大的现实主义意义的。可是,有没有人注意到,她居然把毛主席唱成了魔主席,这么大的政治事故,直到最近才被我发现,我们那么多的革命同志的耳朵长到哪里去了?这一扫我长期以来对才旦卓玛唱了一辈子汉语藏歌还一口蹩脚汉语的不满,她唱“翻身农奴”的歌儿都把自己唱成了副省级,怎么还一口蹩脚汉语改不了,让广大的汉族人民偷着乐呢?原来她不蹩脚汉语的话,毛主席就是毛主席了;她只有一辈子蹩脚汉语,毛主席才会是魔主席。才旦卓玛啊,西藏人民的好女儿,历史将记住她蹩脚汉语其实是别有用心的。而且,她把毛主席就这么魔主席了一辈子,却从未暴露过,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可如今那些已经把汉语说得比汉人还要标准的年轻的或者比较年轻的博巴们,舌头本来已经跟做了手术似的,剪切得恰好是那种擅长说汉语的舌头,那些颤音、卷舌音、齿龈音等若干种传统藏音,早已不是发不出口就是轻重音不辨,清浊音不分,完全发成了怪音,但为了出风头当歌星,偏要模仿才旦卓玛阿姨,在翻唱她的那些成名歌儿时,故意模仿她的那口蹩脚汉语,或如泣如诉或歇斯底里地呼喊着“猫主席啊猫主席”。哈哈,不信就去听听吧,那是野猫在叫春。
等一等,我原本想说的是另一个重大发现。其实并不是我一个人发现的,只要去做类似正本清源的工作,就会发现,那些据称是发源于西藏民间的革命歌曲,全都是改头换面的假冒伪劣产品。举例来说,鉴于伟大的五世达赖喇嘛建立甘丹颇章政权,并从半山腰的哲蚌寺搬到山顶上的颇章布达拉定居之后,拉萨流传起一首从此传唱了四百多年的民歌,开头即是:
颇章布达拉的金顶上,升起了金色的太阳;
那不是金色的太阳,是喇嘛的尊容。
……
可这首民歌,在几十年前,被改编成了响彻中国各地的革命歌曲。非常大公无私的是,改编者们从不承认是被他们改编的,并且硬要把改编之后的版权赠送给西藏人民,以至于无数外族人都以为这真的是西藏民歌,很感动地认为,纯朴的西藏人民啊,怎么就那么热爱毛主席呢?就像第一段歌词唱的那样:
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
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
多么温暖,多么慈祥,
把我们农奴的心儿照亮。
我们迈步走在社会主义幸福大道上,
嗨,巴扎嘿!
……
我是否需要再讲另一个故事?那是多年前,我和一批博巴孩子,从康和安多去成都上中学兼做舌头手术期间,有一天,要来一个什么官员视察手术情况,我们的老师不知从哪里借来一堆藏装让我们穿上,以表达兴高采烈的欢迎。那藏装是属于青年男女穿的,我们离长成青年还有几年,所以穿着都嫌长。而且还是舞台上的那种藏装,粉红翠绿雪白,窸窣作响,就像艳俗的塑料纸。不过我们却像是获得了类似成人礼的资格认证,又激动又不安,站在学校门口等待官员验收。官员迟迟不来,在漫长的等待中,来的反倒是那个经常会突然跑进校园吓唬学生的疯子。不知为何,他似乎对少数民族有特殊的兴趣,难道曾经含辛茹苦,远赴藏地解放过我们的父母?反正他看见五彩缤纷的我们,哇地尖叫一声,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引吭高歌:
“喜马拉雅山啊再高也有顶啊,雅鲁藏布江啊再长也有源啊,藏族人民再苦啊再苦也有边啊,共产党来了苦变甜,共产党来了苦变甜……”
他故意拙劣藏舞的样子,他故意蹩脚藏语的样子,他故意模仿才旦卓玛却无比丑陋的样子,使身为藏族人民一员的我,感情上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呵呵,最后这句话,我是最近才学会的,从中国外交部发言人那里。但当时,我既羞又恼,毕竟我们周围还有各民族的兄弟姊妹,在他们跟前被一个疯子这样复制,似乎平生第一回产生了自卑情结,也似乎坚定了更换舌头的决心,事隔多年之后,这舌头手术的效果看来不错,却终于让我哀莫大焉了。
【选自新近完成书稿《绿松石那样凉爽》中的一则故事。多说一句,之所以想贴这篇文章,是为了送给在昨晚,遇见的几位年轻的博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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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录与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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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 魔主席 太酷了。。哇咔咔。。我喜欢。。比毛毛虫还好。。
回复删除这一文章有些描述, 有点意大藏主义。
回复删除其实学汉语没有问题, 但学了汉语忘记自己的藏语才是最大的问题, 这问题目前在拉萨没有停止过, 恶化中...
达赖喇嘛近期访问了藏南。藏南的达旺地区是六世达赖喇嘛的出生地,中国声称拥有主权而印度实际占有。我猜测达赖喇嘛此次访问是为他将来宣布转世于藏南地区做准备。中共的心态大概是认为达赖喇嘛年事已高,来日无多,待达赖喇嘛圆寂后,在西藏找一个转世灵童从小接受共产党的教育,西藏就将不再是问题了。达赖喇嘛怎么样才能避免出现这样的局面呢?转世到藏南地区也许是一个好的选择。此处虽为印度控制,但却是传统藏区,而且与西藏自治区接壤,无论从居民的历史、人种、文化上都毫无疑问是西藏的一部分。虽然达赖喇嘛并没有否定转世到国外非藏人区的可能性,但是藏人能否接受一个金发碧眼或者黑皮肤的十五世达赖喇嘛呢?所以,转世到藏南地区也许是一个流亡藏人和本土藏民都可以接受的选择。但是,如果达赖喇嘛转世到藏南地区,更为中国对藏南的主权要求提供新的依据。中国对藏南的主权要求依据之一就是达旺乃六世达赖喇嘛的出生地、藏传佛教的圣地之一。如果十五世达赖喇嘛也转世到藏南,中国的理据就似乎更充分了。这当然不是印度希望看到的。在记者问到他对中国对达旺地区的主权要求的看法时,他说中国人民解放军曾经在1962年占领达旺,但后来被印军击退,因此不应有抱怨(大意如此)。这代表达赖喇嘛实际上并不支持中国的主张。反过来说,亦即达赖方面承认印度对藏南地区的主权。我认为这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他在藏民中的声望。不知道唯色女士有何看法?
回复删除魔主席,hahahhahahh....
回复删除muzhu dong, muzhu xi, fan zheng bu shi ge hao dong xi, shi ge mu zhu.
maoze dong, maozhu xi, fan zheng bu shi ge hao dong xi, shi ge mu zhu.
zhu=pig
至尊到自己的土地上传经讲法,中国人为何不高兴。
回复删除楼上猪先生:),达赖喇嘛本来就承认印度对藏南的主权,因为麦克马洪线的协议是13世达赖喇嘛的代表签订了,而且14世达赖喇嘛也承认了这一协议。中国就不必鼓噪了,徒增国际笑话。
回复删除印度军队很强大,足可以抵抗中国的进攻。而且,估计你也在中国,应该知道中国根本没有动手的可能性。动则亡国,就这么简单。连个5.12救灾时都挪动了3天才把藏区的军队整过去,还要温拍桌子摔电话。索马里海盗那儿就更是丑态百出,我考,还一天到晚喊打喊杀的,真是人不要脸鬼都害怕。
楼上的说13世和14世达赖均承认麦克马洪线的合法性,事实上并非如此简单。以下内容摘自英国学者内维尔•马克斯韦尔的《中印边界争端反思》,该文发表在印度《经济与政治》周刊1999年4月10—16日一期(第34卷第15 期)。马克斯韦尔曾在1959年后一个相当长时期任《泰晤士报》驻南亚记者,目睹了印度对华战争的整个过程。1967年回国后,他进入伦敦大学东方和非洲学院,研究有关中印边界历史和中印边境冲突等问题,并于1970年出版了在国际上影响巨大的《印度对华战争》一书。此后,马克斯韦尔仍不断跟踪和研究中印关系的发展,写过一系列有关的论文和文章。
回复删除英国于1913年在西姆拉召开了有西藏代表和中国中央政府代表参加的三方会议,其表面目的是改革和调节拉萨和北京之间的关系。然而,印度政府的外交秘书亨利•麦克马洪爵士利用这个机会于1914年3 月在德里安排了秘密的双边谈判,在谈判中诱劝西藏代表接受想要的新的边界线。这条以外交秘书姓氏命名的线,包含了正好从缅甸至不丹的地段(那时英国将缅甸作为印度帝国的一部分),画在一张比例为1英寸为8英里的地图上。自然,地图并没有拿给出席会议的中国代表看。但是麦克马洪哄骗他草签了另外一张很小的地图,该图意在仅仅表明将西藏划分为内藏和外藏的建议线,并将麦克马洪秘密画出的线并入其中。
麦克马洪在西姆拉的行为超越了他的权限。一位美国国际法专家和这段历史的学者指责他除了其它罪恶外,还“在国际谈判桌上撒谎,并故意破坏英俄之间的条约”(注:鲁宾和P.阿尔夫雷德在《美国国际法杂志》上发表(关于阿拉斯泰尔•蓝姆的《麦克马洪线》)的书评,第61卷,1967年,第827页。)。可是, 麦克马洪的飞扬跋扈的诡计是徒劳的。拉萨当局否定了他们代表的行为;中国政府怀疑背着其代表干了什么勾当,宣布在英国和西藏当局之间达成的任何协议均是非法和无效的;总督在给其伦敦的报告中否认了麦克马洪同西藏人的交易;本土政府好像是不事声张地表示了严厉的不满,把麦克马洪调离印度。就这样,麦克马洪线胎死腹中(注:麦克马洪线的历史有文件证明,是十分清楚的。在本作者的《印度对华战争》中对它已有简要论述,但是最充分的阐述见于阿拉斯泰尔的两卷本著作 (《麦克马洪线:中国、印度与西藏之间关系的研究,1904—1914》);在《西藏、中国和印度1914—1950:帝国外交史》(罗克斯福特•布克斯公司,赫尔廷福特布里,赫尔特福尔谢尔,1989年)中,他进一步作了说明,在卡鲁纳加尔•古普塔的勇敢而卓越的著作《中印边界秘史》(米诺尔瓦联合出版 社,加尔各答,(1974年)中,又有了重要的深入看法。)。在四分之一个世纪后,是另一个在英属印度政府效力的帝国边疆开发者,一个很接近麦克马洪类型的人,使之死灰复燃。
在本世纪30年代中期,一个当时在新德里的名叫奥拉夫•卡罗的中级官员,在档案中发现了有关麦克马洪流产的向前推进边界的文件,并劝说英国政府开始装做将麦克马洪线当作是业经西藏和中国正式同意而合法化了的印度边界。卡罗安排了一项外交文件伪造罪以支持在西姆拉会议上通过了边界问题的虚伪说法(注:卡 •古普塔前引书,处处;阿拉斯泰尔•蓝姆:《西藏、中国和印度1914—1950》, 第Ⅻ章。 伪造罪包含1937年重新出版修改过的1929年艾奇逊条约集版本,印有原始日期冒充原件的印度政府官方档案。它首次为一位名叫约翰•艾迪斯爵士的英国外交官在哈佛国际事务中心的一篇论文所揭露。卡罗在这一纠纷中对印度方面的无原则偏袒,表现在他1960年2月13 日发表在《曼彻斯特卫报》上的一篇文章,他引用了自己一手安排伪造的文件作为证据来支持其论点。)。结果在40年代,一些英国地图开始将麦克马洪线画作边界,只是注明“未加标定”的字样(即有待两个邻国就确切走向达成协议并通过联合程序在地面予以标定)。在大战期间并紧接着在战后,英国人开始了将其行政管辖延伸到其所主张的边界的困难和危险的任务(因为部族的敌对态度)。这些前进运动立即招来了当时国民党统治的中国政府的强烈抗议,并要求他们撤退。这些抗议重复提出并在1947年初递给了继任的印度当局;在1949年,尽管国民党政府已穷途末路,仍然在新德里递交了一个正式照会,再次否定西姆拉会议产生的所有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