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1月25日星期三
两篇报道,介绍博巴在台湾的处境
台湾《破报》记者陈韦纶先生,在两个月前发来邮件说“7月间,时逢尊者达赖喇嘛诞辰,我与另外一位同事写了两篇报导,一直想与妳分享。是关于一群博巴在台湾的处境……”现在转贴在我的博客上。
独立与自由之外的图博人权?——台湾岛上的真实西藏
文/陈韦纶
师大路上的图博青年:台湾不是代表进步的意象
八零年代台湾撞球型态出现迭变:花式撞球引入台湾。高雄左营司诺克出生的“冷面杀手”赵丰邦转战花式撞球后,在1993年先后获得印度尼西亚公开赛冠军以及世界杯撞球比赛冠军。那年,尼泊尔藏人流亡小区内的电视机前,喜欢司诺克的洛桑(以下称大洛桑)认识了赵丰邦,还有台湾高雄。他的朋友─也是洛桑(以下称小洛桑)─则从旅游手册上认识台东太鲁阁风光明媚的山水,以及手中把玩的“Made in Taiwan”玩具,小洛桑说:“对‘Made in China’的玩具特别不喜欢。”1999年,两人申请蒙藏委员会奖学金来台就读美术系与企管系;十年后大、小洛桑盘腿坐在师大路旁的小公园,望着自己的肚皮笑说:来台湾后真的胖了不少。
西藏流亡政府2007年公布的数据显示,全世界流亡藏人约14万5千人,其中约12万8千人集中于印度与尼泊尔。图博人在台湾可追溯至国民党政府撤退台湾的1948至1949年间,以政府官员与大学教授为主。根据蒙藏委员会说法,今日台湾图博人约485人;2001年时,100多人以总统特赦方式取得居留证,其他图博人如何取得尼泊尔或印度护照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大洛桑对此无意多谈,拐个弯说话的他表示:“拿什么(出国)是很简单的逻辑……也是有人花了30万(尼泊尔币,相当于15万台币)拜托中介带他进来台湾。”
由师大路藏味餐厅走出的大洛桑,脚上是耐吉球鞋,上身金黄色的T-shirt上有着诺大的达赖喇嘛肖像与“Free Tibet”(自由图博)字样,搭配卡车司机帽与卡其短裤,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几乎融入路上川流的青年间。出身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的他,童年在TCV(Tibetan Children’s Villages)西藏儿童村渡过。高中主修物理与化学,最初想进入印度大学学习牙医,“但是人口太多,竞争太激烈。”下课时拿着粉笔在黑板上画满佛像或雪狮旗,也曾得过TCV绘画比赛第三名,今日他是师大美术所学生。为了购买摩托车与计算机,从版模、水电到木工都做过的他,开始凭借创作赚些生活费用。回忆小时候对于台湾稀薄的感知,大洛桑说到台湾第一次总统选举(达赖喇嘛第一次访台是在李登辉任内)以前,在家乡“台湾”是敏感话题:“那时候大人会说台湾的‘中国人’比较亲切、民主或自由,后来听说达赖喇嘛去过台湾、有了达赖喇嘛宗教基金会,看法才稍微改变。”
“对我而言,台湾不是代表‘进步’的意象,不是这样的。”在台届满10年的大洛桑,因为黝黑的肤色常被同学误认是原住民,也调侃朋友、邀请他们“来部落喝小米酒和吃山猪肉。”此外,台湾友人建构在贫瘠知识上荒谬的西藏凝视,让他又气又好笑。诸如“有没有打过篮球?”、“家里有没有床?”、“怎么过来的?是不是游泳过来的?”五花八门的疑问暴露岛国对于图博他者的弱势想象。兴致勃勃地讲述如何拿着脱鞋在水泥砌成的桌上打乒乓球后,他也拜托台湾年轻人是不是可以多看BBC新闻。“这里的青年真的很没有world vision。”大洛桑叹气地说。
2008年12月,100多名在台图博人在自由广场上静坐,为自己“无国籍难民”的身份争取居留权。大洛桑带着作品前去义卖,加入绝食行列,回忆人生第一次抗争,他说:“很有意义,身为藏人,多少有一些责任。”今晚,拿着周末由逆转总部与台湾图博之友会举办的“西藏自由音乐会”贴纸及传单到藏味餐厅摆放的他回想在台10年,笑说自己以前自认身份敏感,有时会向别人解释自己是尼泊尔人,也认为自己譬如在美国的ABC;另一方面也有些困惑,“是不是在台湾待太久……现在我常说自己不是台湾人,多强调identity一些,让他们知道我的图博认同。”在台湾交了个日本女友的他不想回去尼泊尔;几年前,一群士兵包围家乡隔壁地毯店的老邻居,才发现原来他加入毛派游击队已有20年。没有晚间8点全村停电的夜晚,也习惯夜市臭豆腐、份量少少的白饭(尼泊尔有句谚语:“最高的两座山是喜马拉雅山和白饭山。”)的他:“在台湾生活那么久,觉得自己很融入这里。只是没有身份,我也不知道毕业之后,景气不好工作怎么找……”
桃园龟山工业区内的图博劳工:没有占据数字的权力的图博人
周日(7月5日)早晨的桃园龟山工业区,东南亚各国移工自工厂大门步行而出。步行半小时进入桃园火车站商圈,小吃店、地下道内手表、上衣以及五花八门的杂货,这里是南洋兄弟姊妹抒解一周以来辛劳与乡愁的地方。逆着这股人流而行的,是几个穿着图博传统服饰的妇女,朝“二楼”方向走去。去年自由广场上抗争行动暂歇,112名图博人歇脚桃园建国东路上加油站后方的仁美纺织厂二楼。厂房顶楼四边的经幡啪啪作响;二楼,伙房内妇女忙碌包着馍馍蒸饺。这一天,达赖喇嘛74岁生日,外头人们献上白色哈达;图博人再度回到二楼,其中蒙藏委员会觉安委员入列;尊者之外,人们脸上浮现忧喜交杂的静默陈情。
根据劳委会职训局统计,占台湾人口1%的30万名移工之中,21.63%集中桃园县市,是全台之最。112名落脚二楼的图博人——以及高额中介费取得的尼泊尔、印度护照;或印度IC(即印度政府给予流亡政府的旅游证件。)——于2000年至2007年之间来台。流亡政府无国家地位,今日台湾称图博人为无国籍难民,没有拘留、工作及享有健保的权利。二楼席间的人们以担任工地临时工入不敷出地为生,倚赖持有身份证或居留证明的同乡庇护。112名不存在于统计资料中的图博人,没有占据数字的权力。
中午过后,阳明公园内的凉亭下,20人围着两袋饮料与零食而坐。其中一人从包包中掏出“扣押物品收据”,示意记者自己的护照已被扣留。“当初我们太晚知道(去年自由广场前的抗争行动)……所以没有临时居留证……”去年抗争暂歇,共计108位图博人拿到外侨临时居留证,可合法居留台湾一年,但不赋予工作权。20人坚称自己是图博人——即便多数不会说藏语——也有相关证明文件。拿出稍早聚会照片,20多人开心地拿着雪山狮子旗在公园挥舞。“20几个人都有文件呀,但是面试时蒙藏委员会坚持他们不会说藏语……我也不知道。”一旁协助、目前取得居留权的许民弘先生焦虑地说道。
回忆当初来台,索南(音译)花费20万元尼泊尔币,透过中介取得护照;“那时候听说台湾民主就来了,中介在那里把台湾说得很好很好……”刚开始来台五个月靠朋友接济,后来在工厂上班,1万8千元的月薪,每日9小时,一个月26个工作天。而后遭移民署发现进入收容所4个月的索南用着不算流利的普通话苦笑地说着:“现在没有工作……很难找工作。”
坐在一头的札西(化名)来台时,向朋友批了天珠手炼到西门町或忠孝东路摆摊,一条可卖150元到1500元,他笑说真正天珠一条要几百万,“现在的天珠全是假的!”后来发现工作一整天,大概只有五分之一的时间在作生意,其余时间都在注意有没有警察。从早到晚下来,“都在跑来跑去。”如今亦是难以为继的札西,心情不好,便一个人在公园散步;思念家人,便一个月通一次电话,说说话。“只是有时候家人会问:怎么没有寄钱回家?不知道要怎么跟他们讲……家中有一个弟弟,叫他不要再来,自己想办法在那里做生意。但是我们是没有国家的人。”语毕。札西苦闷地望着记者。
另一位图博小帅哥——也叫洛桑——扎着一头玉米烫发型,穿着开襟的亮蓝色衬衫、牛仔裤与工作靴,来自尼泊尔这位的小帅哥有着一口流利的英语。七岁时,洛桑的母亲将他交给尼泊尔家庭当童工。白天,与尼泊尔人就读最便宜的学校。放学便与尼泊尔家人学做板模,月薪六百元台币。来到台湾的洛桑认识了许多外国朋友,有时也在派对上做馍馍蒸饺打工,他说如果能够拿到身份证,他想在台湾开一家餐厅。“台湾其实环境很好,我真的很想待在台湾。如果到了美国或是挪威,生活又得从新开始。”
回到桃园市区,仁增(化名)与其他四个朋友靠着有身份证的朋友分租公寓2楼;房租七千元。跨过工地的胶鞋进入屋内,客厅柜子上除了几顶黄色的安全帽外,不见唐卡(藏传佛教卷轴画)与达赖喇嘛肖像,一张明信片大小的广告文案贴在梁柱上,仁增笑着回答:“那是一个希望;希望以后可以住在那里。”已婚的仁增在尼泊尔家中还有一个女儿,父母与其他家人凭着种田勉强过活。“他们以为这里可以赚很多钱,有时会要求可不可以多寄一些钱回来。可是台湾生活水平不一样……台币3000元那里可以过一个月,这里很困难。”
台湾青年与西藏的真实距离?
记者询问是否知道周末台北将举办两场以图博自由为题的演唱会,他们大多摇摇头;“台北太远、太花钱了。”问及图博独立,许先生有些面带苦笑地说:“当然希望独立!问题是中国会给吗?有时候我在想中国那么强势,独立是否可能?1987年时我18岁,第一次在拉萨参加抗争,被关了3个月。”来年第二次抗争,许先生出走西藏、步行穿越西玛拉雅山来到印度,又以18天的时间走到尼泊尔;“我疑惑流亡政府不断透过影带给西藏里面的人一个希望,而我们是不是错判这个希望了……”语毕后几声干笑,有着他难以用普通话言述的困窘与无奈。
“西藏自由是国际思潮,所谓国际化就是跟上文明世界的价值,而这个价值便是自由。今日台湾举办西藏自由演唱会,代表我们跟得上文明思潮,值得我们骄傲。如果台湾青年想要登上国际舞台,切入西藏自由这个国际议题便是个机会。”这是台湾图博之友会长周美里于西藏自由演唱会记者会上一席话。而聊及在台图博人申请居留证的现况,周美里于记者会结束后表明,以推动“难民法”为较完善、脱离蒙藏委员会身份认定的解决之道。台湾迫切图博议题是100多名图博人苦于蒙藏委员会与移民署认定过程无法平行整合,在台多年的图博人至今仍处于经济底层。经历将近一个世代,台湾青年与在台图博人有如毫无交合的两个世界。在这之前,再多演唱会都无法拉近我们与西藏的真实距离。
跟程序搏斗?与时间拔河——在台无国籍图博人身份申请现况
文/陈韦臻
目前,在台湾尚有100多位无国籍的图博人,他们分别由印度或尼泊尔花上10万到30万元不等的金钱,取得管道来台。当中少数是由西藏辗转流亡到印度或尼泊尔,多半都是父母由西藏到印度或尼泊尔后,在当地生下来的第二代无国籍图博人。印度及尼泊尔政府将他们以难民方式处理,提供居住的权力,将图博人集中在难民村内,但不给予国籍身份。
在2001年陈水扁特赦125位滞留于台的图博朋友之后,日后陆续来台的无国籍图博人总共有100多位,并没有正常法律依据得以取得正式身份。他们无国可归、无籍可依,必须长期躲避警察追缉,偶尔有机会才能冒着领不到工资和被警察抓走的风险在工地打零工,与其他数个图博朋友生活在老旧不堪的小房中,或轮流到不同朋友家借住,与父母见不到面,又无法攒钱寄回家安顿家人尽孝道。这些人身上背负着图博人流亡的宿命,无法取得任何身份。
这100多位未赶上特赦的图博人,有112位目前属于在台藏人福利协会成员,他们在2008年12月发起「自首」行动,要求政府正视图博人罪不由己的命运。于是移民署先暂时发给暂时居留(外侨临时登记证),并在今年1月修法,通过移民法第十六条修正案,让这些图博人有法可循取得居留与身份。另外有20人是在今年才寻找到管道,以个案方式处理,但由于修法已过,无法比照其他112人取得暂时居留权,手上唯一可以用来抵御警察盘查的文件是“扣押物品收据”,也就是护照被执法机关扣押的证明文件。
在整个身份申请程序中,移民署将身份确定的生杀大权交付给蒙藏委员会。根据蒙藏委员会要求的身份证明文件,除了绿皮书(流亡藏人自由捐献手册)及本人或父母的藏族出生证明外,印度政府的西藏难民证明也可适用。但在此步骤前,蒙藏委员会为了确认他们“无国籍”的身份,将这些人的护照寄回印度或尼泊尔政府,请其确认“护照为假”。然而根据在台藏人福利协会理事长蒋卡的说法,目前印度办事处的回复是“这真的假的没有分,就全部推回去了。”实际上,这个步骤等于是多此一举,因为只要具有上述藏人身份文件,就等于证实了他们的无国籍身份,蒙藏委员会该做的只是确认这些文件的真伪即可。
打从修法通过至今,六个月过去了,在台藏人福利协会的112人当中,至今仅有9人领有印度IC取得长期居留证。蒋卡表示,他询问官方为何作业速度如此缓慢,结果“蒙藏委员会那边说是移民署的问题,移民署那边是说蒙藏的问题,就推来推去,到底在哪里,我们也不知道。”目前所知,这周应该还会有护照过期无处可送的20几位长期居留证下来。(假若领到长期居留证,在3年内不可出国,往后才能正式取得身份证。)至于蒙藏委员会方面承诺,7月底之前将全数发给居留证,蒋卡则说:“我想是没有办法,除了那20几位护照过期的之外,其他应该都拿不到。”
然而,长期居留证一天不发,他们就一天不能工作,吃、住都成问题。蒋卡说出了他们目前的困境:“只要拿到居留证,我们的压力就解决了。没有居留证,就没有工作。我家里,有时睡十几个人,有时五、六个人,三、四个人。我也快疯了。他们都没有钱,没有工作就没有钱。房租我自己付,吃饭也我自己付。我最近有在工地打工,一天两千块,大家一起吃。这么多人,台湾政府也是帮忙一下,(居留证申请下来)快一天也是帮忙很大;一天112人里面,假设只有50人有工作,最起码也有三、四万元。这就是很大的帮助了。”
现在移民署已行文劳委会,给予获得长期居留证的“难民”工作权,只要蒙藏委员会与移民署作业快一天,他们就多一个人赚钱吃饭。在他们的生活中,身份并不是拿来吵的认同意识型态,也不是拿来操作的口号策略,而是一份维持最低限度生命需求的必要条件。换掉了身份,并摘不走认同;但没有了身份,你就什么权利都没有。
http://pots.tw/node/2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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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西藏問題, 台灣的「中央政府」也有責任。當初搞出來的甚麼「藏蒙委員會」, 也引申到後來中華人民共和國對西藏入侵的「正常性」。
回复删除一丘之貉, 但願西藏人找到自由。
很同情在台湾藏人的艰难处境。提个技术上的思考,既然印度,尼泊尔护照是获得居留的障碍,那么大家可不可以集体撕掉护照?考虑过这种办法吗?
回复删除就我熟悉的人說,"蒙藏委員會"都只看國民黨與中共在辦事,並沒有真正關心在台藏人的問題。
回复删除如果國民黨真的關心在台藏人....就不會
在民進黨執政時所創立的"台灣西藏交流基金會",
等到國民黨執政後就廢除掉。
很期望,身在台灣多年的藏人朋友們,能趕快拿到合法的身分證,這樣就不用躲躲藏藏地到處打工或者受到藏族人蛇集團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