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后一段,悬钩子写到:“我所害怕的是,尊者的‘中间道路’主张,失去的比获得的更多。茨仁夏加的《龙在雪域》一书里,提到1951年9月图伯特国民大会通过接受《十七条协议》的决议,也同意了拱手让出自己的独立国家地位时,引述了历史学家达瓦诺布的一段话:‘我们生活的方式与文化,对于不识字的广大民众而言,比起任何法律或历史更加重要,因为后者都是外人决定图伯特命运的标准。’我想,许多博巴似乎仍然保有这样的心态,认为图伯特的文化、宗教之延续是最重要的,政治可以退居其次。然而他们所避而不谈的,不愿直接面对的东西,就是保存他们心爱的一切的关键。政治没有保障,文化何以为续? ”
【守护唯色】苏格兰二部曲:独立与统一的辩证(下)
文/台湾悬钩子第二部:统一的光荣今年,中国内部对于民族区域自治有了新的讨论,开始认为民族区域自治不利中国团结,不如干脆废掉。北京大学“主流学者”马戎首先发难,也有异议份子如李大同认同。马戎主张民族主义乃是十八世纪西方资本主义发展、为了推翻贵族王权与封建制度所产生的产物。还说它受启蒙主义的影响,当时的西欧社会菁英开始以“民族”为单位,建立起民族国家。
但是,这样的概述显然不适用于苏格兰,我们从上面看到,苏格兰几乎是从罗马帝国时期,就有自己国家的鲜明意识,并一直到十四世纪确立独立地位,再下到十六世纪,数百年努力不辍摆脱桎梏、彰显主题性。反而是到十八世纪,苏格兰作为欧洲启蒙思潮的发源地之一,不但没有高举民族主义,强调自己的独特性,反而在确保了自治之后,投向了大不列颠的怀抱,开始讲起不列颠意识(Britishness)。明显地,苏格兰就是马戎论述的悖论。
所以民族自治必然导致分离?“民族区域自治”的前例只有捷克斯洛伐克、南斯拉夫、苏联?不是中国学者的视界委实太过偏狭,就是刻意选择性失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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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王室之代表动物:独角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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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图亚特王室结合了黄底红狮旗与粉红色蓟花。
1707年的统一:恶意兼并?平等合作?苏格兰同意与英格兰的统一过程,也许也有点类似于今日台湾与中国大陆的合作一样,是出于经济的动机。
苏格兰与英格兰的统一契机,肇因于1603年的英格兰王位继承权,落到了苏格兰的斯图亚特王朝。女王伊莉莎白一世没有子嗣,王位继承落到了苏格兰国王詹姆斯六世身上,他如此成为英格兰的詹姆士一世。詹姆士一世对于将苏格兰与英格兰这两个王国联合很有兴趣,自称“不列颠国王”。然而英格兰的国会并不愿意跟北边的苏格兰有任何爪葛(英格兰贵族的问题:“谁要跟北边那个落后、贫穷的国家在一起?英格兰可是富有又优越的上国。”)。苏格兰的国会也敬谢不敏。然而,两个王国王室的合一(the union of the Crowns),还是种下了百年之后两国结合的《联合法案》(the Act of Union)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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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詹姆斯六世当年委托制作的Union Jack,苏格兰的圣安德鲁十字被贬到旗子的角落,足以说当时明英格兰人对两国联合的看法。
十八世纪的开始,两个王国的联合,突然变得很有吸引力了。英格兰国会为了想要确保光荣革命的成果,不让信奉天主教、流亡于法国(当时与英格兰处交战状态)、受到路易十四所支持的詹姆士八世继承王位,而是让信奉新教的汉诺威王室继承,于是开始积极主张与苏格兰国会的合并,因为后者有自行拥立君王的权力。
对苏格兰来说,与英格兰的合并,可以在经济上带来好处。十七世纪末年,苏格兰全国由于气候不佳,谷物产量过低,导致饥荒,整个苏格兰的一百二十万人口中有百分之五饿死。虽然如此,于1689年,苏格兰也试图学习荷兰,在海外建立起贸易的据点,在一位值得信赖、苏格兰银行(Bank of Scotland)的创立人威廉•派特森(William Patterson)鼓吹之下,许多人出钱加入了达里安计划(the Darian Scheme),意图在巴拿马南边建立自由贸易港。没想到这个贸易计划根本是一个骗局,此地不但被西班牙视为属地,而且是一个沼泽瘴痢之地,当地原住民对苏格兰船舶带来的货品完全不感兴趣,再加上英格兰扯后腿,拒绝援手,这个计划凄惨地失败了。苏格兰海外富庶殖民地、贸易港的美梦成为泡影,也失去了苏格兰在经济上自立更生、独立发展的愿景:苏格兰全国四分之一的动产都投入这个计划之中,许多人因此而破产。苏格兰来到了一个历史的转捩点,是否要继续作一个孤立贫穷的小国,还是应该加入大英帝国共创财富,后者开始变得愈来愈有吸引力。
而英格兰国会为了促使苏格兰国会同意联合法案,不只愿意在联合法案中保证苏格兰的自治,也采用了要胁与贿赂的手法。要胁即是在国会内通过外国人法(Aliens Act):将苏格兰人在英格兰拥有的产业转变成外国人的产业,其子孙无法继承;另外,也禁止苏格兰的货品输出到英格兰的殖民地与本土。贿赂则是,不但同意出钱弥平达里安计划的损失,也是直接拿钱收买间谍兼宣传人物与苏格兰国会里的重要人物。
这些伎俩奏效了,1706年年底,伦敦的英格兰的国会通过了《联合法》,1707年年初爱丁堡的苏格兰国会也通过了《联合法》,两个国会分别解散,于伦敦再重组成为大不列颠国会。这个法案通过后,两个王国使用同一个国瓕,一个旗帜,一种货币,一个国号(Great Britain)。然而苏格兰并没有失去民主的制度,她派四十五位下议院议员到伦敦,十六位到上议院。除此之外,《联合法》也明文保障了苏格兰的教会、法律、司法裁判权、大学与教育、自治镇(burgh)等原来的制度都保持不变。
而这个方式,结果证明是个双赢的策略。苏格兰的国家性格不但完整地维持,多年后也收割了经济上的好处,英格兰在强大天主教法国的威胁下,得到了王位继承人为新教汉诺威王朝的保证。一开始看起来似乎是恶意的兼并,最后却转变成完整的伙伴关系,两个王国以对等、平等的地位结合了。(注1)
统一的光荣:现代化与工业化、启蒙思潮保留着自己的独特国家特色、不失去民主体制的苏格兰,在十七世纪末还是一个北欧的贫穷小国。十八世纪中期,苏格兰高地经历过最后一次惨烈的斯图亚特王朝复辟战役(the Battle of Culloden,克罗顿之役,1745年)后,不过几年,苏格兰却变成大不列颠工业化与现代化最快的地方,也突然变成不列颠岛上最光辉灿烂的明珠,启蒙思潮的发源地。或者最令人惊讶的是,在这璀灿的成就之中,苏格兰并没有变成一个“自治必定会造成分离”的例子,许多启蒙大师反而都变成了不列颠的拥护者。
苏格兰不但没有被大英帝国殖民,反而主动成为殖民者。在格拉斯哥,本来就擅于航海的苏格兰人派遣船只到北美洲的维琴尼亚与北卡罗来那作烟草贸易,去掉中间人,而获得两倍以上的利润,他们又把利润转而投资到其他的工业,如玻璃制造、炼糖、亚麻织造等等。这个时期,苏格兰在海外贸易上的成功,一出达里安计划失败的怨气。也可以说,与英格兰分开的话,苏格兰没有办法应付英格兰挟其军事与政治力量,可以在经济上对苏格兰的恫吓。然而,作为联合王国的一部份的话,他们就加入了一个可以改变整个国家的经济系统之内。
普遍被誉为工业革命功臣、发明蒸气机的瓦特(James Watt),乃是结合英格兰人马修•博尔顿(Matthew Boulton)的财力,成立了博尔顿与瓦特公司(Boulton & Watt),并在国会取得专利权的延长,才能广泛销售瓦特的蒸气机。英格兰中部的库尔布鲁克戴尔镇(Coalbrookdale),把金属铸融技术北送,帮助了史特灵郡的开伦钢铁厂(Carron Ironworks Company)之创立,这家公司就是工业革命的前锋之一,不只制造武装船上的臼炮炮身(carronade),十九世纪时也是整个欧洲最大的钢铁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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臼炮炮身(carrona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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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红色的邮筒后面都有史特灵郡开伦钢铁公司的标记。
当然,苏格兰从加入联合王国所获得的好处,不能不说因为苏格兰之前的独立,让它发展了与英格兰不同的、又能够充份利用这样环境的条件。十六世纪的宗教改革使得苏格兰的教会(the Church of Scotland)成为喀尔文教派的长老教会。这个教派特别强调个人与上帝直接沟通,因此阅读圣经是不可或缺的灵魂救赎管道,而要能阅读圣经,教育是绝对必要的。因此,苏格兰在政府与教会所提供普及教育上有悠久的历史。至十七世纪末,苏格兰的识字率在整个欧洲数一数二(到十八世纪中叶是75%),而苏格兰教育系统也属欧洲最先进的国家。苏格兰的大学纷纷成立,到了1582年,苏格兰已经拥有四所大学(St. Andrew, Glasgow, Aberdeen, Edinburgh),相比之下,同时期的英格兰才有两所(Oxford, Cambridge)。苏格兰的大学也不是什么不受落后偏远,不受到新思潮刺激的所在,早在1680年代,这里已经开始教授牛顿(Sir Isaac Newton,1643-1727)的数学原理。(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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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安竹大学(University of St. Andrew)创建于1410年,是苏格兰最古老的大学。目前仍以科学研究闻名。
所以也许毫不奇怪的,十八世纪苏格兰的人材备出。哲学、经济学、工程学、地质学、化学、物理学、医学、建筑学、农业、与法律等各个领域都有杰出的发展。英格兰,甚或整个欧洲,都要望向苏格兰,因为这里是文明的前锋,科学研究的前线,是“天才的温床”('the hotbed of genius'),伏尔泰誉之为:“我们所有文明开化的理念,都是从苏格兰学来的。”("Nous nous tournons vers l’écosse pour trouver toutes nos idées sur la civilisation.' )。(注3)
在追溯苏格兰启蒙运动的源头时,有些历史学者认为1707年的《联合法》就是一个关键,原因是它对苏格兰的政治生活造成了创伤,当对政治有野心的人南下到伦敦西敏国会议政,也在过程之中脱掉了对国家的认同之时,苏格兰必须另外寻找方式来表达自己。
还留在苏格兰的知识份子可以有两个选择,一个就是更加坚持苏格兰的特殊性,以抗议独立国格的失去。毕竟苏格兰有自己的语言--低地的苏格兰语(Scots,是一种接近英语的日耳曼语),以及高地的盖尔语,还有自己独特的文化与社会系统。所以十八世纪开展的,可以是苏格兰民族与文化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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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兰的启蒙思潮大师大卫•休谟。
然而显然苏格兰知识份子并没有这样选择,苏格兰启蒙思潮主要的领导人物,大部份是在低地的知识份子,皆把精力投向建设一个说英语、都市化、文明的商业社会,也是一个不会刻意标榜自己苏格兰特质的社会。这一点,可以由苏格兰启蒙思潮的重量级人物,哲学家大卫•休谟(David Hume, 1711-1766) 的轶事来说明,据说他临死时所忏悔的,不是他的罪,而是他的作品里几近完美的英语中,偶尔出现的苏格兰语。(注4)
大卫•休谟的好朋友,另外一个影响现代世界至深且钜的大师,写作《国富论》的亚当•斯密(Adam Smith, 1723-90),更进一步,认为一个理想的世界里,政府根本无关重要,应该让位给市场,让“看不见的手”运作,又因人性的本能与天性就是追求自我改善,如此一来所有辛勤的人就可以满足上帝创造他的目的,那就是进步、物质、道德与智识的发展。
苏格兰启蒙思潮的气氛如此,那么或者也不奇怪的,不列颠爱国歌曲《Rule, Britannia!》歌词的作词人竟然然是苏格兰的诗人詹姆斯•汤森(James Thomson, 1700-1748),这与十五世纪吟游诗人的《威廉华勒斯》相距已不可以道里计!
YouTube,2008年英国夏季音乐会请威尔斯男中音布里恩•特菲尔(Bryn Terfel)演唱《Rule Britannia!》。
今日的苏格兰:维持现状或独立的十字路口1707年至今已经三百年。或者,也真的培养出了一种不列颠意识。目前,许多来自苏格兰的政治人物活跃在英国的政治圈中,今日的工党党魁、英国首相高登•布朗就是来自亚当•斯密的故乡寇克卡迪(Kirkcaldy);财相阿勒斯泰•达林(Alistair Darling)则是来自爱丁堡西南区。
另一方面,苏格兰也已经重新得回自己的议会。1997年苏格兰经过公投后,确立了苏格兰人想要得到自己的议会。1998年的《苏格兰法》(the Scotland Act)让苏格兰得以建立起自己的国会(Scottish Parliament),并在1999年举行第一次的议员选举。整体而言,爱丁堡现在可以立法决定苏格兰的内政,而外交与国防仍然属于西敏国会的范畴。
也是因为政治权力的下放,苏格兰境内部的民族情绪获得抚慰,而达成了民族和谐的效果。这十年来,根据格拉斯哥大学的研究,住在苏格兰的英格兰人中有 62%觉得日子比较好过了,反英的情绪不再那么强烈,虽然仍然有25%住在苏格兰的英格兰人说自己曾经遭到一般苏格兰人之骚扰与歧视。然而,此趋势属降低中,英国政府的种族平等委员会(Commission for Racial Equality)所接到的诉愿案里,只有4%是有关于苏格兰人歧视英格兰人的。(注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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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语与盖尔语并用的苏格兰议会logo。
2007年的苏格兰议会议员选举,选民们让主张独立建国的苏格兰国家党(Scottish National Party, SNP)成为议会中的最大党,他们主张在2010年举行公投,来决定苏格兰是否独立。
同时,英格兰的反应又如何?哭诉苏格兰之想要独立,是有“外国势力”介入?逮捕“分裂主义份子”?宣布苏格兰国家党的党魁是“苏独”,倾全国媒体力量辱骂他?当然都没有。
英国从十八世纪开始经历各个殖民地的独立,很早就开始从实践中了解到亚当•斯密的天才,那就是经济上获得成功,所获得的社会进步与发展,比紧紧抓住领土不放,更为重要。当年,亚当•斯密认为防卫殖民地的花费,比不上垄断殖民地之贸易所得到的收益。而英国不应该跟美国人打仗,而是应该放弃重商主义的垄断权,跟它自由贸易,这样所获得的利益更大。这种“退一步,海澜天空”的哲学,也在二十世纪再度收割丰硕的成果:英国与爱尔兰的关系,也在爱尔兰共和国独立后获得改善,还可以一起合作解决北爱尔兰的恐怖主义问题。(注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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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拉斯哥的亚当斯密雕像。
所以苏格兰要独立?一般的英格兰选民并不是太关心这个问题,顶多有政治人物感叹假如苏格兰独立以后,英格兰的国会就会变得比较狭獈、比较无聊,因为没有苏格兰议员来伦敦贡献他们的智慧了。
温家宝今年访问伦敦时,自称正在拜读亚当斯密,显然只是装腔作势,虚晃一招,否则怎么没读到亚当斯密对殖民地之开明与进步的看法?中国继续出动大军防守西藏新疆,大笔的国家预算都用在国防经费之上,枪杆子不但对着假想敌印度,更多时候是对着所谓自己的“公民”,任何和平抗议都被当成是分裂国土的阴谋。这样的中国,不但展现出来的不安与无安全感、杯弓蛇影以及偏执妄想,更让人容易看出其外强中干的本质。
至于苏格兰的自治,或者“民族区域自治”是否一定会造成分离的结果?这将完全仰赖明年公投时苏格兰选民的决定。假如有许多苏格兰人并未忘记自己国家的特殊身份,依然介意着七百年前威廉•华勒斯的梦想,那么也有许多苏格兰人认为苏格兰继续留在大不列颠并没有什么不好。而既然英格兰的一般民众并不在乎,也不反对,那么此事不论结局如何,必然会有圆满的收场。
评价“中间道路”在现今的中国达赖喇嘛主张“中间道路”,放弃西藏独立已经三十载。究其本质与精神,许多地方与苏格兰人、英格兰人曾经鼓吹赞成的联合主义(Unionism)十分类似:皆是民族地方自治,而把外交与国防的权利让出。就如同我前文所证明,这样的制度,在英国是成功的,而且已经实施了三百年之久,英国有因为这样而陷于经济危机?战祸频仍?种族仇杀?甚或失去领土?目前这些问题的答案皆是否定的。不列颠不但没有因为民族区域自治导致解体,反而因为苏格兰的贡献与合作,彼此双赢。没有理由可以证明,同样的制度在中国不会成功。
然而我们只要看1950至1959年的中国在西藏的经验就知道,虽然签定了《十七条协议》,明文保证西藏的政治制度、宗教信仰、风俗习惯之不改变,然而在实践上却对西藏的政治事务多所干涉,比方说中国方面当时对噶厦政府施加压力,要求解除两位总理的职务,甚至要求噶厦逮捕法办民间的异议人士。或者,不论那九年的经验,只要看看《十七条协议》的签定经过,是一个根本不容西藏代表有任何置彚抗辩的余地,也不容谘询噶厦与达赖喇嘛的意见,就由中国单方面强迫地说了算了,这个过程,比起苏格兰的经验,更类同于十三世纪爱德华一世侵夺苏格兰主权与主体性,而不是十八世纪初期《联合法案》的君子平等合作。
所以,“中间道路”在目前的中国是不会成功的,因为中国还处于中古的心态,以为领土愈大,国家就会愈强。中国喜欢自夸给西藏带来现代化、带来经济的荣景,然而我们只要读读一些文章的标题,比方说:〈
布达拉宫里的东西够全(中)国人民吃五年……〉、〈
中国小姐从拉萨发给老家的电报: 人傻、钱多、速来!〉,就可以知道,中国统治西藏,中国人到西藏去,就是一种殖民工程。
目前中国领导人喜欢把“与时俱进”挂在嘴巴上,然而中国的现代化只是表象的、物质上的现代化,就是学得了船坚炮利,然而在政治制度上与统治心态上还是中古时期的。假如真的是现代化,那么就应该实事求是,客观冷静地调查民族问题的来源,诚实地询问为什么要抗议,倾听不同的声音,追求真相,而不是把异议者逮捕下狱,然后以为问题就会因此消失。假如真的是现代化,“大一统”就不会成为中共全党、中国绝大多数人的绝对价值、“宗教信仰”,而且狂热偏执到迷信,可以为此打人、杀人、攻击侵略、甚至战争的程度。可悲的是,中国的绝大多数人不是常期受到宣传机器的影响,不然就是以党国马首是瞻,也决定与党国唱同调,成为帝国主义、种族歧视、民族屠杀的共犯。
在这样的情况下主张“中间道路”,就算中共真的愿意跟达赖喇嘛尊者谈了,也还是危险的。因为有什么可以保证“中间道路”可以抵挡得住中共中央对西藏的压倒性宰制?因为就算得到了西藏地方宗教与文化的保障,在政治上没有权力,没有声音,那么许多北京所做的决定,可能会损及西藏的根本利益,问题还是不会获得解决。
对于西藏来说,苏格兰的历史经验可兹借镜的是,与邻近的大国共处时,必须用他们的游戏规则击败他们。威廉•华勒斯做到了,罗伯特•布鲁斯做到了。十八世纪以降的许多苏格兰人在智识上、在商场上做到了。因此两个民族目前有真正的平等关系。
我有两个建议,其一,是必须研究中国历史,因为“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苏格兰对于其邻居英格兰几乎是从中古时期的开始,就非常了解。至十八世纪以降,对于英国的政治系统更是娴熟。因此,博巴不只要读毛泽东,也要读中国的法家思想(韩非子、商鞅),因为中国政体已完全弃儒崇法。可惜的是,这一点似乎流亡社区并没有做到。其二,教育、教育、教育。
另一方面,令人担心的也是,流亡政府却可能因为主张中间道路,放弃独立的立场,而失去了国际的声援。后一点已经在发生了。去年底,英国政府放弃原来认为中国只对西藏拥有宗主权、应该尊重西藏为自治体的立场,而向下调整,承认西藏为中国的一部份,即为最明确的例证。英国外交部甚至只要说,这是尊重达赖喇嘛的意愿,海外的西藏人也就失去了抗议的立场。美国的大使、美国国务院甚至也可以采取同一口径,说这是中国的内政,美国不便干涉,那么西藏即失去了外援。而没有了外界的压力,中国的司法可以公平地审理藏人的案件、中国的政治系统可以平等地对待藏人的不满与悲愤吗?
我所害怕的是,尊者的“中间道路”主张,失去的比获得的更多。茨仁夏加的《龙在雪域》一书里,提到1951年9月图伯特国民大会通过接受《十七条协议》的决议,也同意了拱手让出自己的独立国家地位时,引述了历史学家达瓦诺布的一段话:“我们生活的方式与文化,对于不识字的广大民众而言,比起任何法律或历史更加重要,因为后者都是外人决定图伯特命运的标准。”(注7)我想,许多博巴似乎仍然保有这样的心态,认为图伯特的文化、宗教之延续是最重要的,政治可以退居其次。然而他们所避而不谈的,不愿直接面对的东西,就是保存他们心爱的一切的关键。政治没有保障,文化何以为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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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可以看到雪山狮子旗飘扬于博巴的土地上?图为今年日2月2日温家宝在伦敦遭到抗议的现场。
后语:台湾中国目前在表象上是亚当•斯密的自由贸易,鼓励台湾商人“回归祖国”,而在政治上(统战上),也愿意很大程度地对目前台湾岛上的民主制度与独立思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其思维本质却是中古时期的,只要看看目前中国对西藏与新疆的治理,即不证自明。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保证,万一“中国一定强”后,对台湾人会以“同为汉族”的立场,不予斗争、不扭曲事实、不强取豪夺。这事已经在发生,台湾品牌的Acer,Asus已经被中国说成是“中国的笔电”了。所以台湾必须更了解中国的“民族区域自治”,所以不可以不读西藏这六十年来的历史。不可以不了解蒙古、新疆。
从苏格兰的经验里,我们可以学到的是,必须以大国的游戏规则里击败他们。苏格兰在中古时期是以战争,在启蒙年代则是以科学与人文智识的发展。台湾幸运的是,我们目前是独立的状态,所以只要中共入侵,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以武器抵挡回击,不必像西藏人与新疆人稍有反抗,即被贴上恐怖份子标签。另一方面,我们比中国略占上风的也是,台湾政治的民主,允许了多元的思考空间,不会像中国那样僵化偏狭,而智识上的优势,就是一种权力。
而台湾只有在国际上继续坚持自己的独立性,才有可能保存这二十年来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民主成果。不管未来是否“终极统一”,一如威廉华勒斯、罗伯特布鲁斯的例子所告诉我们的,独立与自由密不可分,只有坚持台湾独立,才是我们主体性得以延续,我们所珍视的价值得以保存的不二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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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Simon Schama, A History of Britain 2: 1603-1776, The British Wars, BBC Books, 2001, pp. 269-276
(注2)'Origins of Scottish Enlightenment' in "Science in the Scottish Enlightenment", in Open University, "Learning Space", "Arts and History",
http://openlearn.open.ac.uk/mod/resource/view.php?id=318064(注3):苏格兰启蒙主义的人材辈出,有第一个分离出二氧化碳的Joseph Black (1728-1799),发明电力与磁场的麦斯威尔定律作者,詹姆斯•克拉克•麦斯威尔(James Clerk Maxwell, 1831-1879)等等。也许最能够具象说明其科学与实证精神的,就是全球知名的小说人物,夏洛克•福尔摩斯(Sherlock Holmes),其原型是由亚瑟•柯南•道尔(Arthur Conan Doyle, 1859-1930)根据他在爱丁堡大学的医学院老师约瑟夫•贝尔(Joseph Bell, 1837-1911)所创作,据说这位老师最喜欢以猜测路过的陌生人职业与曾做过的事情,来向学生强调细节观察的重要性。可以说,福尔摩斯这位享誉全球的虚构人物,侦探小说的开山鼻祖,也是苏格兰启蒙思想的产物。
(注4)"Science in the Scottish Enlightenment", in Open University, "Learning Space", "Arts and History",
http://openlearn.open.ac.uk/mod/resource/view.php?id=318060(注5)Richard Johnson, "The Wild West Country", in The Sunday Times Magazine, April 13, 2008. p. 49
(注6)这是来自BBC4于2009年9月14日晚上十点播出的电视谈话性节目,麦可•波提罗(Michael Portillo)所主持的"Why Should We Care About Scottish Independence?" (我们应该在意苏格兰独立吗?)网页:
http://www.bbc.co.uk/programmes/b00mv9yb(注7)Tsering Shakya, The Dragon in the Land of Snows: A History of Modern Tibet since 1947, London: Penguin, 1999. p. 91
【转自台湾悬钩子博客:
For Tibet, with l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