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2月15日星期日

唯色:对获刑五年的喇嘛久美的口述记录(一)

图为时任安多拉卜楞寺寺管会副主任的喇嘛久美去印度朝拜尊者达赖喇嘛。

对获刑五年的喇嘛久美的口述记录(一)

文/唯色

49岁的喇嘛久美是著名藏传佛教大寺——拉卜楞寺(位于今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夏河县)的僧人。多年前,他是寺管会副主任,“喇嘛乐队”队长、喇嘛职业学校校长。2006年至2011年,五年里他被捕四次。2014年9月传来他被指控“涉嫌煽动分裂国家罪”遭判刑五年的消息。

2007年夏天,我与王力雄游历藏区的康地和安多等地,在拉卜楞寺见到喇嘛久美。他因去印度接受尊者达赖喇嘛传授时轮金刚灌顶并得到尊者接见,返回后被拘捕四十多天,那是他第一次被捕,已被撤销寺管会副主任等职。他急切地有很多话说,以下摘自当时我的记录,属于第一次公开:

——1958年以前的宗教制度培养了很多佛学人才,但这以后被中共的各种政治运动摧毁。1980年十世班禅大师来过之后,在幸存的高僧大德们的努力下,作为格鲁派六大寺院之一的拉卜楞寺逐渐恢复。直到1995年是好的时期,老的僧人还在,大家努力,有希望,有信心。1995年后又变了,中国政府强行参与,干涉太多。主要表现在:

第一:18岁以下不准入寺

如拉卜楞寺现在只允许每年15至25个满了18岁的学生入寺,最大的学院收10人,其他5个学院各收3人,这在过去是没有的。

中国政府的这个规定是对藏传佛教的打击。要培养真正的藏传佛教人才,必须从小就开始,如果18岁以后才入寺学习,那就很难培养得上。5-18岁是人生中最好的学习机会,结果5、6岁学的知识现在18岁的人在学。而且,18岁之前生活在社会上,沾染各种恶习,恰恰是作为僧人千方百计要避免的。这样的人入寺是对寺院的污染。事实证明这种人的作用特别不好,也很难管理。而这些人里面有不少是文盲。也因此,各扎仓要办一场完整的法会还得请其他寺院的僧人一起来做,这个问题在藏区如今很普遍。

“郭更”在寺院中是对那些既不懂佛学也有恶习的僧人的称呼。中国政府规定18岁以后才能出家,造成了很多“郭更”,他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僧人,是披着袈裟的假僧人,会点汉语、英语而已。有些人穿着袈裟去骗人,比一个魔鬼做的事还多,却被人说成宗教不好,政府也有了怪罪宗教和僧人的理由。

政府看见小僧人会说这么小的孩子应该去上学,没把寺院看成学校,但历史上,寺院就是学校。有两种学校,一种是世俗的学校,一种是宗教的学校。应该允许两种学校都存在,可是世俗的学校又不让学习自己的传统文化,虽然学了藏文,但内容是共产党的思想和汉文化,自己民族的历史不知道,自己的祖先、文化、习俗都不知道。只有寺院可以保存藏文化,传承藏传佛教,有喇嘛,有格西,是宗教和文化的宝库,但政府根本不把寺院当作学校,不把寺院放在眼里,所以现在无法培养人才,后继无人,最大的危险就在这里。

寺院的心脏已经没有了。寺院金碧辉煌,佛像巨大——这什么也不是,重要的是佛学人才。以前班禅大师说过:寺院要像寺院,僧人要像僧人。可现在呢?寺院里的僧人,跑的跑了,抓的抓了,赶走的赶走了,剩下的我们就守着这个寺院,等着嘉瓦仁波切回来。

第二:几大仁波切的出走说明了什么?

阿嘉仁波切、噶玛巴仁波切以及拉卜楞寺的几位格西喇嘛为何要去印度,就是因为不愿意批判自己的根本上师!

每个藏人都需要我的上师的转世是正品。为何中国政府要破坏这个传统?这伤了很多藏人的心。政府一点点面子都不给藏人。

我就想问这几个问题:
1、为何要这样污蔑、辱骂我们的根本上师达赖喇嘛?
2、为何我们的班禅喇嘛要有两个?这两个小孩子的权利和命运都被剥夺了。
3、为何恰扎仁波切、丹增德勒仁波切都被关进监狱?本来是宗教问题,为何非弄成政治问题?
4、为何监狱中有那么多的僧人?
5、我们的人权在哪里?

为什么像噶玛巴仁波切、阿嘉仁波切那样待遇很好、地位很高的高僧要逃到外面去?就是因为不愿说、不愿做的,逼着去说、去做。阿嘉仁波切曾经说过:我不想说的中共替我说了,我不想做的中共替我做了。

第三:印度回来的僧人不让考格西

如今考格西必须首先看政治上是不是合格。凡是从印度回来的僧人或者有过政治犯经历的僧人都一律不给资格,而根本不看佛学成绩。拉萨寺院如此,北京高级佛学院也如此,安多和康的寺院也如此,包括拉卜楞寺。

寺院最大的问题不是佛学,而是成了政治问题和民族问题。我们一个喇嘛,因为看了达赖喇嘛获诺贝尔奖的光盘和讲佛法的书,借给朋友被发觉遭捕,判了两年,罪名是“反革命宣传罪”,获释后不能走出夏河县,得向安全局汇报、获得批准才行。

我现在也被骚扰,公安局局长上我闭关的僧舍找我,说“你不服的话可以上诉”。可是普通的藏人、僧人,怎么可能去上诉呢?我们去哪里上诉?这样的痛苦没法诉说!

安全局还在寺院里安排僧人当探子,给钱汇报其他僧人的情况,不少喇嘛就是这样被抓的。政治犯在狱中没有说话、吃东西的自由。家人不让见,家人送来的东西被抢走。一点小事就被任意打骂,有的喇嘛肾被打坏,有的喇嘛耳朵被打聋、头被打坏,有的喇嘛腿被打坏。政治犯在狱中还被抽血。一次州人大代表视察监狱,他们反映吃不饱,被抽血,人大代表听都不听,还讽刺说“谁要你们的血?”

59年之前,拉卜楞寺有大大小小70多个活佛。历史上更多,有200多个活佛,现在只剩6个活佛。嘉木样的经师那时候被枪毙了,我2006年去印度见到嘉瓦仁波切的时候说起,嘉瓦仁波切很惊讶。

北京高级佛学院已经偏离了当初班禅大师创办时的愿望,成了一个只学政治不学佛学的党校佛学院。

其实,我们不需要那么多的活佛,不需要那么多的经堂,更不需要让“竟达”(施主)变成上师的上师。我们只需要真正学佛的清净之地,培养一个个很好的佛学人才。政府如果这样控制一个民族这样控制一个寺院是不行的,要出事!

2015年2月

(本文为自由亚洲特约评论,相关内容由自由亚洲电台藏语专题节目广播,转载请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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