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央诺布：综述导致十三世达赖喇嘛宣布图伯特独立的若干历史事件

A BRIEF OVERVIEW OF EVENTS THAT LED TO 
THE 13TH DALAI LAMA’S PROCLAMATION OF TIBETAN INDEPENDENCE

作者：嘉央诺布（Jamyang Norbu）
翻译：更桑东智（@johnlee1021）
原文发表时间：2013年2月13日（图伯特独立纪念日）
转自：更桑东智的译文博客“说，还是不说？”

2013年2月13日，应在纽约市举办的图伯特独立日庆祝活动组织者的邀请，我就1913年图伯特独立的背景做了一次报告，内容涉及对事件有所贡献的历史事件和人物。——作者按

1912年7月十三世达赖喇嘛起程返回图伯特前夕，摄于噶伦堡不丹王室行宫。

导致十三世达赖喇嘛在1913年2月13日宣布图伯特独立的若干影响深远的历史事件的产生，是由于当时的图伯特身处世界上两大帝国关系的交接点，第一是强劲好斗的大英帝国，另一个是羸弱腐朽的满清帝国，但依然试图维持其摇摇欲坠的图伯特保护国地位。

一份看似无关痛痒的外交协定拉开了这一系列历史事件的序幕并导致了图伯特与英国之间的第一次武装冲突。1876年，英国和满清帝国签署了《烟台条约》（Chefoo [I] convention），条约中有一项条款允许英国派遣一支穿越图伯特的考察队。但是由于事先没有同图伯特方面协商，图伯特议会仲都（Tsongdu）拒绝允许英国考察队进入图伯特。图伯特方面的反应同时也反映了它对英国染指锡金（Sikkim）感到愤怒，因为图伯特一直以来把锡金看做是自己的势力范围。

作为蔑视英国和清政府的一种姿态，图伯特方面深入英国认可的锡金领土13英里，在隆吐（Lungthur）构筑防御工事并在这个要塞驻扎了900名士兵。按照英国学者L •A •沃德尔（L. A. Waddell）的说法，图伯特方面实际上入侵了锡金“并推进到了距离大吉岭（Darjeeling）不足60英里的地方，在那个欧洲人的疗养地引起了恐慌。”英国派出了一支有格雷厄姆准将（Brigadier Graham）率领的由步兵和炮兵组成的2000人的部队去驱逐图伯特人。炮兵的轰炸和步兵的冲锋最终将图伯特人驱离了隆吐地区。“但是，这样的武力展示并没有让只拥有原始武器的图伯特人感到沮丧。”

是年五月，他们试图对设在纳塘（Nak-thang）的英军营地发动突然袭击而且“……险些俘获了在这个边境地区访问的孟加拉副总督，但是他们还是以惨重的损失被击退。”沃德尔提到，图伯特人作战凶猛，显示了他们“巨大的勇气和决心。”尽管遭遇了严重的挫折，图伯特人依然固执地拒绝承认英国有权派遣考察队进入图伯特，同时拒绝承认中国有权对这样的考察队颁发许可。

图伯特人的拒绝妥协最终使得英国人放弃了派遣考察队进入图伯特。不过，英国人以此换取了中国承认它对缅甸的军事占领，而且投桃报李地承认中国宣称的拥有对图伯特的宗主权。

夏扎·班觉多杰（Paljor Dorje Shatra）。

那些年里，在中国和英国之间举行的涉及图伯特和锡金的会议和讨论中，图伯特人被刻意地排斥在外。1893年，在大吉岭举行有关贸易规则的会谈，图伯特内阁派出了高级官员夏扎•班觉多杰（Paljor Dorje Shatra）以密切关注会谈进程。夏扎的出现似乎惹恼了英国人。一些英军下级军官把他拉下马扔到吉灵万广场（Chowrasta square）的公共喷泉里。

值得注意的是，图伯特方面对英国的图伯特政策的拒绝持续保持了将近三十年。最终在1904年，印度总督寇松勋爵（Lord Curzon）向图伯特派出了荣赫鹏（Younghusband）率领的远征军。英国入侵军装备有连发步枪、大炮和马克沁重机枪，他们在Chumi Shengo温泉在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屠杀了700名图伯特地方抵抗力量。“尽管遭到毁灭性的攻击，但是图伯特军队在撤退时还是保持着良好的秩序，他们没有转身溃逃，而是面对刺刀阻滞骑兵的追击。”在后来发生在萨玛达（Samada）、康马（Gangmar）、Neyning和Zamdang的战斗中，有数千名图伯特人为他们的祖国献出生命。其中最著名的战斗发生在江孜（Gyangtse），在冲突结束前，图伯特人曾经一度包围了英军，英国人最终开进了拉萨。但是，十三世达赖喇嘛已经逃往蒙古，因而英国人在1904年8月强迫图伯特内阁签订了一份条约，即《拉萨协定》（Lhasa convention），然后回到印度。

图伯特人有理由把发生在1876年到1904年发生的事件看作他们现代历史的第一章。关于这一时期的绝大多数记述主要是由英国官员和学者所做，他们的记述倾向于贬低图伯特人自发的抵抗和爱国精神，而是把冲突的起因归咎于图伯特人的愚昧无知和阴险的僧人以及仇外的喇嘛们所煽动的宗教狂热。

赵尔丰的军队活煮康巴的大铜锅。

英国人摧毁了弱小的图伯特军队，并且破坏了拉萨政府，这在图伯特造成了一个权力真空。这一权力真空随着英国军队的匆忙撤退而更加恶化。在第二年，即1905年，精力充沛而又冷酷无情的满清四川总督赵尔丰，入侵并占领了图伯特东部的大片地区，烧毁了很多寺院，屠杀了数千名僧人，并且有步骤有计划地灭绝了许多在图伯特与中国边界地区古已有之的独立和半独立的图伯特地方统治者（即中文所称的“土司”——译者）的传承系统。康区民众受到中国军队的恐怖统治。我曾经在一本旧的《国家地理》杂志上读到一篇目击者关于中国人的暴政的文章[II]，作者是美国传教士艾尔伯特•希尔顿博士（Dr Albert Shelton）。希尔顿写道，中国士兵在察雅（Drayak）寺，用通常僧人们集会时熬茶的大铜锅将康巴们活活煮死。文章还提供了那口大铜锅的照片。

随即开始了由中国的农民、退伍士兵和来自像成都和雅安等城市的破落户组成的向图伯特地区第一次大规模的人口迁移，这些迁移还得到了欧洲和美国传教组织的支持。赵尔丰在给清朝皇帝的事功碑上如此描述自己在图伯特东部的“丰功伟绩”：“……一如一个殖民者，可比在亚洲和非洲的英国人、法国人、日本人和美国人。”

最终在1910年2月12日，中国侵略军到达拉萨。而十三世达赖喇嘛仅仅在此前一个月多些的时候才刚回到他自己的首都。尊者带着几位噶伦、若干官员和人数不多的士兵又一次逃离这座城市。达赖喇嘛随身带着他的新印玺，这枚印玺数日前刚刚由图伯特国民大会代表图伯特民众交付于他。这一次达赖喇嘛和他的扈从逃往西南方向的英属印度。

由于图伯特已经与英国签订了《拉萨协定》并让英国获得了若干贸易和外交特权，达赖喇嘛希望从英国方面得到一些帮助。但是结果让他大为失望。而之前尊者给俄国的提议同样毫无结果。在印度，他和他的流亡廷臣们花时间去见识新事物：诸如工厂、医院、英国战舰和英属印度的其他现代化进展。人们可以推想，十三世达赖喇嘛和他的官员们受到了当时遍布亚洲的现代化、社会改革和民族主义精神的影响。其中尤以明治维新（Meiji Ishin）堪称典范，这是一场发生在原本封建和排外的日本的戏剧性和革命性的现代化运动。在差不多同时期的印度，在受过良好教育印度人中也在发生着一场深刻的社会和思想觉醒运动。这场被称为“孟加拉复兴”（Bengal Renaissance）的运动，可以被看作是印度独立斗争的序曲。有理由推想当时发生在印度的社会觉醒运动对流亡的图伯特人产生了某些影响，毕竟他们的活动中心是在大吉岭，而那里是孟加拉政府的夏季首都。

在年轻的、我们或可称为“民族主义者”的达赖喇嘛身后有一批忠诚、干练甚至是比较进步的官员，他们形成了一个“民族主义团体”。按照沃德尔的描述，正是这些人在拉萨保护了尊者，使得他免遭第穆摄政（Demo Regent）和中国驻图伯特大臣的暗算。这个独特的团体中最重要的成员当数伦钦夏扎•班觉多杰（Lonchen Shatra Paljor Dorje），他机智、老练而又一丝不苟，按照亨利麦克马洪爵士（Sir Henry MacMahon）的说法，“完全是一位训练有素的外交家。”
这一时期还有一位重要人物，他可以被看做是给年轻的达赖喇嘛的宫廷带来改良主义和民族主义觉醒的开创性人物，但是一直以来基本上为人所忽视。

阿格旺多杰（Agvan Dorjiev）

布里亚特（Buriat）喇嘛阿格旺多杰（Agvan Dorjiev）在图伯特现代历史中的作用迄今还没有得到足够的承认，这主要是由于英国方面的报告和记述总是把他贬低为一个阴险的俄国间谍。他在1873年第一次来到拉萨，并进入哲蚌寺学习，在那里获得了格西（geshe）学位。他的博语（即“藏语”）名字是阿旺洛桑（Ngawang Lobsang），他是年轻的达赖喇嘛的7名辩经搭档（tsenshab）之一。1888年，他成为达赖喇嘛的挚友和助理教师。

根据他的传记作者约翰•斯内林（John Snelling）的描述，年轻的达赖喇嘛的这位助理教师“……是一位见多识广的人。”阿格旺多杰的“现代和进步的思想气质”得益于他广泛的旅行。他访问过圣彼得堡、巴黎、伦敦以及印度和中国的主要城市。现在学术界的一致观点已经不再把阿格旺多杰看成是一名外国间谍，而是把他看成是为了争取图伯特和蒙古的自由而不倦工作的爱国者。阿格旺多杰是1912年12月29日[III]签订的具有历史意义的《图伯特蒙古条约》（Tibet Mongolia Treaty）的主要起草人之一。这份条约旨在宣布图伯特和蒙古的完全独立、脱离满清政府的统治以及断绝与中国的一切政治联系。

《图伯特蒙古条约》原件。

达赖喇嘛流亡大吉岭两年之后，中国爆发了革命，驻扎图伯特的满清军队对当地民众肆无忌惮地实行恐怖统治。十三世达赖喇嘛从大吉岭派出他信任的官员去拉萨组织抵抗活动。1912年3月26日，图伯特人正式宣战。经过长达将近一年艰苦而残酷的战斗，中国人投降了，图伯特成为了一个独立的国家。

博历（即“藏历”）水鼠年（1912年）五月十日，十三世达赖喇嘛返回图伯特。这里有一张他离开前在噶伦堡（Kalimpong）的不丹王室行宫前拍摄的照片。他戴着一顶宽边圆顶礼帽以遮挡阳光。尊者还有一张照片也戴着同样礼帽骑在一匹骡子上，时间是在1912年7月，当时他到达了藏（Tsang，即现在的日喀则地区）地方的拉隆（Ralung）并会见了班禅喇嘛。尊者于水鼠年十二月十六日（即1913年1月）抵达拉萨，数千民众在路边迎候尊者。

一个月后，尊者颁布法令重申图伯特的独立。今天我们庆祝的正是这条法令颁布一百周年。

延伸阅读：

http://baike.baidu.com/view/5862701.htm（巴塘之乱）

http://politics.people.com.cn/GB/14562/11843783.html（驻藏大臣赵尔丰）

【译注】

[I] Chefoo，即烟台之古称“芝罘”，现烟台市尚有芝罘区。

[II]艾尔伯特•希尔顿博士的这篇文章发表于1921年的美国《国家地理》杂志，题为《和图伯特东部的人们在一起的生活》（Life among the People of Eastern Tibet），读者可以在以下网址在线阅读：http://archive.org/details/LifeAmongThePeopleOfEasternTibet

[III] 此处日期为俄罗斯当时使用的儒略历，即公历的1913年1月8日。

补充延伸阅读：

历史文献：十三世达赖喇嘛百年前发布于今日的宣言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3/02/blog-post_1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