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写在地上的“自由”,遗落在地上的发结。(图片来自网络) |
我大概也算一个“非人”
唯色
1、
我大概也算一个“非人”[1]
仿佛不存在
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一旦我发声
他们就会出现
让我噤口
仿佛我一直存在
2、
蛮夷的说法
就像一枚印章
啪地盖在了我们的额头上
3、
我是一个精神上的越狱者
虚空中的翻墙者
现实下的苟活者
4、
有的唯物主义者死了
会化成石像
仍不肯离开人间
以厉鬼的造型
继续威吓众生
他即便石化
也要遍及全世界
牢牢抓住权力
5、
可是你我的经历都不一样
你怎么能代替我去讲我的故事呢?
可是你我的记忆都不一样
你怎么能代表我去讲我们的故事呢?
6、
过去,我会对很多东西
有执念,想保留的时间长些
更长一些,想在留住的时候
小心翼翼,轻拿轻放,不可损伤
但还是免不了有创痕
现在不一样了,常常思忖:
要永远不坏的它做什么呢?
连人都不会永远活着
也就无所谓任何身外之物
如果仅有片刻相属,也好,也好
7、
几年前,每当黄昏时分
一架架飞机穿过金色的霞光
像是变成了非法的生命
而不再是金属等物质
格外地无羁,格外地漂亮
我总是久久望着
着迷于一瞬间促成的蜕变
是的,时间才是魔法师
后来我搬到这幢楼的另一面居住
再也看不到那些声势浩大的铁鸟了
8、
在偶然经过的路边
在再也不会经过的路边
一只蝴蝶扑向一朵花
蝴蝶的翅膀残缺
花朵的花瓣凋落
9、
梦游者……对,我年少时
曾有一度,断断续续的
我就是那个梦游者!
直到最后那次
醒来后失声哭泣
才突然痊愈
然而梦游者度过的其实是
真正自由自在的时光啊
虽然多么地危险
穿过山腰上废弃的古堡
穿过城外的刑场
穿过大雪遮盖的街道
穿过关闭的商铺
穿过最爱的露天电影院
穿过小小的书店……
然后像某种失忆的动物
一头倒在温柔乡的床上
浑身伤痕累累
10、
一本名为《辞海》的中文书
被一个人掏空了每一张书页
做成了一件对襟的中式马甲
那些字密密麻麻的
是面子,也是里子
那些字全都一字多义
暗藏无数机关
11、
想到那一天
只留下名字,以及与名字相关的
支离破碎的话题,一张张旧照
似乎那些组成的,是一个
陌生的身影
我想说的是
我在虚拟空间留下的诸多痕迹
当我离开人世后它们怎么办?
12、
我入睡的时候,你苏醒着
你清醒的时候,我昏昏欲睡
这是并存的世界,也是不同的世界
由睡眠的定律而决定
你我的人生不一样
或者你是人,我是非人
或者你是人,我在苟活
总之你是人,我无法成为人
你生命的时序与自然规律相应
生老病死,不出意外,多么正常
我却因受制,日益受制而莫测不明
“地狱睡着,美好的天堂也睡着”[2]
前者不得安宁,后者过于安宁
13、
“在遮荫的栗树下,
我出卖了你,你出卖了我;
他们躺在那里,我们躺在这里,
在遮荫的栗树下。”[3]
啊!终于懂了,这原来
是一首关于平行时空的歌
在假装并不交集的平行时空
你与他为伍,我被他所杀
可我,可我真的没有出卖过你
2019-6月至11月
注释:
【1】非人:乔治·奥威尔在《1984》中创造了“非人”(Unperson)这个新话。指被人“蒸发”的人,不仅被国家消灭,而且在历史上或记忆上抹去这个人的存在。
【1】非人:乔治·奥威尔在《1984》中创造了“非人”(Unperson)这个新话。指被人“蒸发”的人,不仅被国家消灭,而且在历史上或记忆上抹去这个人的存在。
【2】布罗茨基《献给约翰·多恩的大哀歌》里的诗句。
【3】乔治·奥威尔《1984》里出现的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