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色注:这篇文章,是在数日前读到。因为急于踏上回家的路程,来不及寻找此文的第一篇。。。而此刻,仍在路上,在家园的路上。
「使命必達」 印度的西藏地圖(第二張)
專欄作者:潘美玲
http://guavanthropology.tw/article/1783
印度幅員廣大,四通八達的鐵路系統之外,十億以上的人員和物資運輸的基礎建設還很不足,火車、公車都儘量塞人,甚至包括車頂,我在南印度親眼見到一台機動三輪車,有人稱為嘟嘟車(auto rickshaw)裝了大小喇嘛十幾人。在印度只要任何可以移動的運輸工具,都被充分利用,到裝滿、裝不下為止。我們習慣高鐵、捷運、公車、當然還有摩托車等工具,臺灣的郵政體系,宅急便、還有超商網上訂購甚至24小時內取貨的便利服務,除了過年、國定假日之外,移動和傳遞基本都能有效地進行。但對在印度的中下階層的人而言,如何經濟而有效率地移動,或如何將物品運送到目的地,是日常生活的戰略,像是搶票、爭位子般的鬥爭,或者共乘、搭便車等順便互相幫助的資源分享。
對流亡藏人而言,規劃、利用/挪用各項連結,是在印度生存很重要的一項技能。作為田野研究者的我,也成為他們傳遞物品的環節,行李裡面都有一個「快遞專區」要使命必達的物件,將東西直接送到指定人的手中。基本流程如下:
為了研究流亡藏人在印度的毛衣貿易,我必須走訪到藏人設有毛衣市場的印度城市,每一次的田野旅程都是新的開始,規劃路線,解決交通和食宿問題。最好的情況是找到在當地的藏人的接應,從台灣延伸到某個印度城市進行網絡動員,下田野之前,對在台藏人或藏傳佛教徒四處打聽,找人介紹當地可以幫忙的人,就在風聲散佈之際,有效的線索進來的時候,就會有人請託幫忙順便帶東西到印度去。
這個過程印證了六度分隔(six degree of separation)的小世界理論,也就是找到合適的六個人,不論妳是誰,或在世界哪個角落,都能和世界的任何一個人產生連結,也浮現出從台灣到印度各種民間的網絡關係,幾趟下來帶過形形色色的物品:
例如幫忙帶過藏人歌手葛莎雀吉在台灣首度發片的《度母化聲》數十片音樂光碟到達蘭薩拉,順便廣告一下,該專輯還在台灣入圍金曲獎第十七屆「最佳傳統樂曲專輯」;至於最重量級的紀錄是台灣有機豆腐業者託付,各達十公斤的凝結劑和發泡劑,這是台灣業者發心協助南印度藏傳佛寺成立豆腐工廠,增進他們素食飲食的多樣性和蛋白質營養,由於尚屬草創階段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原料,品質也不穩定,還是得依靠台灣的原料,所以這批生產豆腐的藥劑,關係到接下來的幾個月,整個佛寺數千人新鮮豆腐的供應。而為了使這些白色粉末不會在印度入境時,被海關誤認為毒品,還費了一番周章請化工行出證明,以免自己成為小說《項塔蘭》裡面的人物。
至於幫忙帶錢是很普遍的,像是藏人朋友Tashi熱心幫我介紹住在Shimla的舅舅,協助我田野的安頓,還很台灣地拿出美金100元,要我到Shimla見到這位「只通過電話但從未謀面」的舅舅時,幫他送出這個紅包,而我也帶回來舅舅的照片,讓Tashi知道舅舅的長相。也幫台灣的佛學團體帶過數千美金的捐款,給印度某個學校。歷年來一群台灣的佛教徒都到這個由義籍人士創辦,專門收容印度窮苦兒童的學校擔任志工,但他們覺得所做有限,不如將機票錢省下來,直接捐給學校,正在苦惱不知如何將錢送到時,透過朋友正好知道我要到該地作田野,有這種做好事的機會,當然也是「使命必達」。
通常我都知道幫忙攜帶物品內容,去年到印度的田野規劃了幾個地方,最後一站會到達蘭薩拉,台灣達賴喇嘛基金會秘書託付一個小包裹,要親送到達賴喇嘛法王辦公室,我也不便多問,但總是有許多想像,到底什麼重要的東西,要我們親手交過去,護送這種「最高機密」,那我們不就成了007影片中的角色了嗎?一路上戰戰兢兢小心保護,終於最後交到法王秘書的手中,達成任務,也解除了心裡的壓力,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了包裹的內容,謎底終於揭曉:「硃砂印泥」,是法王正式用印時要使用的文具,這種印章文化的用品,印度找不到的,而由海外單位協助提供。
既然是文具用品,為何不直接用寄的,算算我們在印度一趟下來直到「使命必達」,時間和國際郵件沒差多少,就官方單位而言,這種包裹的郵資絕不是問題。但藏人確實傾向請人幫忙帶東西,以關係網絡傳遞物品,請人帶錢的情況也很普遍,直接的理由是省去匯款的手續費或郵費,但背後透露的是「信任」的問題。印度的郵政系統並無法得到藏人的「制度性信任」,多數藏人無法成為印度的公民,難民的身份不能在印度的銀行開戶,也經常面臨印度官僚重重關卡的刁難,於是各種社會網絡成為解決問題的途徑,成為親朋好友的義務。
有人對印度社會的評論:“It is late but never too late, it is wrong but never too wrong”,用在郵政系統也很貼切。當在台灣收到由印度寄來的包裹,耗時至少三個星期到一個月的時間,最外層被仔細地縫上白布,並有數處紅色的封蠟章(火漆印),足見這個郵政系統的歷史和「時間感」。在紀錄片《達賴喇嘛十問》的開始,導演到了印度,卻不知道要怎樣聯絡到達賴喇嘛約採訪時間,導演的印度司機建議:「可以寫信給達賴喇嘛約時間。」但導演說:「我不信任印度的郵政系統。」司機說:「喔!這裡是印度,你可以寫email給達賴喇嘛!」,的確,通訊科技的進步超越了許多障礙,使溝通更直接,作家唯色在「看不見的西藏」部落格中提到,藉由視訊沒有護照的她在西藏境內得以晉見達賴喇嘛:「我流了很多很多的淚。當我以藏人的方式磕了三個頭,默頌祝禱文、手捧哈達跪在電腦跟前,淚眼朦朧中,看見尊者遙遙地伸出雙手,似要接過哈達,又似要給我加持,我無法用言語來描述內心的感受….」科技的進步讓人們可以利用手機和網路,但唯色還是無法親手將哈達獻給達賴喇嘛。
於是在印度的流亡社會中,空間的移動都不再是個人的事,停留或拜訪哪些地方,或要去見哪些人,也不再是個人完全單獨自主的決定,因為在執行「使命必達」的任務中,既有的網絡被動員,我們的網絡也被延展,台灣到印度的田野之旅,拜訪的地點或遭遇的對象,看似巧合卻又如命中注定。
在印度的圖博難民可以在任何一所銀行開戶。申請時,RC(類似居留證)是唯一需要出示的證件。
回复删除印度處理事情時的“拖”是出了名的,這方面流亡政府和其他NGO,還有普通圖博人也都學得有模有樣,入鄉隨俗這四個字被我們領悟得是伶俐竟至。
駐外的辦事機構就不一樣了,像台灣的達賴喇嘛基金會,辦事效率那叫一個快。
Thonyo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