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0月26日星期三

图伯特在燃烧

今晚刚上网,又看到一位藏人僧侣自焚消息——藏东康区(今四川省甘孜州)甘孜县甘孜寺38岁僧人达瓦次仁(见图),于今天(10月25日)中午在寺院举办“羌姆”法会时点火自焚,并在火焰中高呼“允许达赖喇嘛尊者返回西藏、西藏没有人权”。他被僧众与信众扑灭火焰并送医院抢救,后又送回寺院,据悉伤势严重。目前甘孜县、甘孜寺被军警严密管控。达瓦次仁是2009年以来境内藏地自焚的第11位藏人。

图伯特在燃烧

文/唯色

2009年2月27日,安多阿坝格尔登寺24岁僧人扎白自焚,可能是境内藏人第一次以自焚的方式表明心志。我在《以身殉教、以身献祭的扎白》一文中写过:“他高举有雪山狮子旗和嘉瓦仁波切的照片,他点燃被油浸透的袈裟,他裹着火焰走上街头,为的是抗议笼罩藏地的黑暗。”

两年后,即2011年3月16日,安多阿坝格尔登寺20岁僧人平措自焚。依据当地藏人的讲述,我在文章中记录了当时场景:“他独自一人,离开被军警严密监视的寺院,走到被下午的阳光照耀的街头,突然变成了一团燃烧的火焰。从火焰中传出他的声音:‘让嘉瓦仁波切回来!’、‘西藏需要自由!’。人们都万分震惊地看见,满大街全副武装的特警、武警、警察、便衣,立即围拢过来,用手中的棍棒狠狠地毒打着平措,这是在灭火,还是在打他?”

而几个月后,到昨天即2011年10月17日为止,接连发生了八起自焚事件。除了29岁的次旺诺布是康区道孚灵雀寺僧人,18岁的洛桑格桑、18岁的洛桑贡确、17岁的格桑旺久是格尔登寺僧人,19岁的曲培、18岁的卡央、19岁的诺布占堆也曾是格尔登寺僧人,因不堪寺院被压迫的气氛而不得不还俗。尤其令人哀恸的是,昨天自焚的是20岁的丹增旺姆,她是阿坝玛米尼姑寺的阿尼。

自焚意味着什么?自焚等同于自杀吗?这么多藏人僧俗的自焚,难道是如那位出卖灵魂的所谓“活佛”、四川省佛教协会副会长甲登所言“自杀是非常重的杀戒,任何理由的自残行为都有悖人性,连续的僧人自焚事件引起了社会各界的不解和反感”吗?

至今全世界都记得四十八年前,越南的一位佛教僧侣在西贡闹市自焚。人们推崇他是伟大的殉教者,并在广场上为他塑造铜像,再现自焚的悲壮一幕。而这位67岁高僧释广德(Thich Quang Duc)自焚前留下遗言:“在我闭上双眼去见佛祖之前,我恳求总统…能以一颗同情心去对待人民,并履行许下的宗教平等诺言…我已经呼吁各宗教人士及广大佛教徒,在必要时为保护佛教而牺牲。”而这也正是十位僧尼俗藏人在自焚时发出的心声!

当时继释广德自焚之后,几个月内又有六位僧尼在越南街头自焚。一位越南高僧准确地解释并评价了殉教者的行为:“新闻界称这是自杀,但是本质上这并不是自杀…这些僧人在自焚前留下的信件中说明了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警醒,为了打动压迫者的心,并唤起全世界对被迫害的越南人民的关注。自焚是为了证明他们所说的事情极其重要……这名自焚的越南僧人用他全部的力量和决心表明他愿意承受最大痛苦来保护他的人民……通过自焚来表达意愿不能被视为破坏,相反它是一种建设,即为人民而受苦并身死。这并不是自我了断。”

事实上,毫无人性的是专制者、是恶政府,是他们点燃了修行僧侣与寻常百姓身上的熊熊火焰!正如刚去过藏区的藏学家卡提亚-毕菲特里耶女士(Katia Buffetrille)所说:“在格尔登寺,僧人们已经深深地绝望了。因为,那里的形势在不断恶化。当局唯一的应对办法就是镇压……但这些镇压手段只能激化紧张关系。我的确听到,当地有传单说,倘若形势没有好转,还有很多其他僧人准备牺牲生命。”

2011/10/18,北京

(本文为RFA藏语节目,转载请注明。)

延伸阅读:

以身殉教、以身献祭的扎白 http://woeser.middle-way.net/2009/03/blog-post_09.html

铭记以身献祭的年轻僧人平措 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1/04/blog-post_2150.html

1 条评论:

  1. 他为西藏而燃烧──悼土登额珠先生之死

    茉莉


    流亡藏人土登额珠先生在印度新德里自焚身死的消息传到北欧时,正是瑞典一年一度的“春夕”节日。按照传统,这里居住在寒冷地带的人们,在这个春天降临日子里,都走向大自然,点起篝火,唱歌跳舞,一齐为春天欢呼。

    孩子说他要和朋友们驱车去山上,门外已经有袅袅的篝火烟味儿传来。我拿起熨斗给孩子熨好衬衫,心中充满了甜蜜和欢欣。

    然而土登额珠先生死了。我们全家顿时默然。

    就在生活用宁静的家庭之乐来贿赂我们的时候,土登额珠先生为了他的爱和信仰、为了他的西藏,大无畏地化为火舌之食、化为圣焰之餐。


    §§一、

    我和土登额珠先生有过一面之缘。

    3月17日我结束达兰萨拉的访问回到新德里,在上飞机前匆匆忙忙地探望了新德里两处正在绝食抗议的藏人。当时在闹市区已经绝食八天的是六个男、女藏人,最大的71岁,最小的25岁。

    志愿参加由西藏青年会组织的绝食活动的藏人很多,但是最后只选了六个。他们代表的正好是600万西藏人民。

    为了声援这六个发誓不达目的绝不停止的绝食者,另外还有两处地方举行绝食。我在甘地墓园前探望了15个藏人。他们绝食120个小时以奉陪。

    他们在等待联合国的答复,西藏问题已经到了非高度重视不可的地步了。他们也用绝食的行动告诉在中国境内的藏人:我们没有成为忘记家乡的异邦人;我们时时刻刻惦念着你们和西藏。

    我走进绝食棚,向躺在那里已经很虚弱的六个人一一问候、致意。

    一个守护绝食者的外国医生开玩笑说:“你是中国人吗?那么他们都很怕你!”但我们双手合十互相祝祷时,眼中都含着泪花。


    §§二、

    40几天过去,我曾经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

    我马上和印度的藏族朋友联络,告诉他们我和他们一样难过。达兰萨拉的藏人朋友正忙着迎回遗体──烧伤面积达90%以上的遗体──准备以佛教的法事仪式让受尊敬的殉道者得到永久的安宁。

    朋友们都哑了嗓子,想必眼睛都红肿着,葬礼时悲愤可想而知,青年会誓言继续绝食,不达目的绝不停止!

    生年60岁的土登额珠先生,原雅鲁藏布江旁扎西伦布寺的一个小僧人。和许多流亡藏人一样,1959年逃到印度后,他先参加修路大军,然后参加印度军队,退役后为达兰萨拉寺院厨师。没有成家的他,把退役金和生平所有积蓄都捐给了西藏儿童村。

    已是花甲老人的他志愿报名参加绝食活动,成为第二批顶替者。他在生前留下遗书说:“我为获得这样一个效劳的机会而感到高兴,绝无半点悔意。我对达赖喇嘛的中庸之道坚信不移。”

    在印度警察为了一个中国解放军的总参谋长的访问,而强行中止六名藏人的绝食时,他毅然自焚。

    身上拖者长长的火焰,他聚集起最后的生命力举起他的双手,奔跑着,高呼着:“西藏必胜!达赖喇嘛万岁!”


    §§三、

    这长长的火焰也灼疼了我──一个中国汉人的心。那火焰,那呼喊,使我在北欧怡人的“春夕”节里片刻不能安宁。

    土登额珠先生是为西藏而死的。西藏对于他是什么呢?

    人们眼中的西藏是一个角逐场,是争夺疆土、扩大军事版图、攫取政治利益和经济资源的地方。而对于象土登额珠先生一样的藏人,他们的西藏是纯洁无瑕的雪域、是清澈无比的江河、是牛羊遍地、鲜花盛开的草原。

    人们眼中的西藏是一个国际难题。因为,人人都有自己的算盘而难以解开。而象土登额珠先生一样的藏人,他们的西藏是无比崇敬的神地,是金色的庙宇、慈爱的佛祖、和平的祈祷、信仰和思辨哲学的国度。

    我接触的流亡藏人,人人心中有自己的西藏。尽管西藏贫穷落后,但他们爱得那么深沉:他们视自己的生命为西藏血管里的一滴血、西藏眼眶里的一滴泪。

    只要西藏需要,我的藏族朋友都说,他们随时可以奉献一切。

    土登额珠先生把自己当作西藏的一滴血泪奉献出来了。

    谁能说自己比象土登额珠先生一样的流亡藏人,更能代表那十万雪山、十万江河的西藏!


    §§四、

    土登额珠先生身上拖着的那条长长的火焰,灼疼我们,逼得我们中国汉人扪心自问:当土登额珠先生所代表的藏人发出绝望的求救呼唤时,我们做了些什么?

    我们闭目塞听,充耳不闻。因为,我们信仰的是“落后就要挨打”,强食弱肉乃天经地义。昔日挨过洋人的打,今日我们有力量打更弱的人;昔日我们被洋人的大炮轰掉北京的圆明园,今日我们有能力炮轰拉萨的罗布林卡。大炮机枪是最好的语言,我们为什么还要公道地谈判?

    我们闭目塞听,充耳不闻。因为,达赖喇嘛讲的是和平,他只是以仁爱的名义请求一点自由。对于不信神的中国人,我们把人家的忍耐当作怯懦,把人家的宽容当作软弱无能。讲和平的人没有什么筹码在手,我们为什么要听他们说教?

    我们闭目塞听,充耳不闻。这样,我们以强者的专横,把藏人往绝望的路上逼。

    对于象我这样的一个汉族流亡者,无论我漂流天涯,我的家国还在,我的乡土依旧,那里的人们仍然说着我熟悉的语言。只要本族的专制者稍微改变一点,我回去仍然是故土文化的水中鱼。

    但是命运对象土登额珠一样的藏人不一样,他们的恐惧无日无之──故土的文化、宗教、语言和生活方式,正在一天天消失,而那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东西啊!

    藐视弱者卑微的请求,这样,我们就在把藏人逼向暴力的路。当希望变成绝望,创巨痛深的藏人,其心中压抑多年的怨愤,就会象喜马拉雅山不可预料的雪崩,以另外的形式爆发。

    难道我们愿意看到:汉、藏两族人民付出更多的鲜血和泪水为代价?

    让我们炎黄子孙拒绝做制造他民族悲剧的共犯!



    §§五、

    我想象达兰萨拉的佛号一声声悲鸣,土登额珠先生暂时安息在异乡的青枝绿叶之间,而他的灵魂却象云朵,越过雪山飘向他梦中的家乡日喀则,回到雅鲁藏布江边去。西藏雪域仁慈的诸神迎接他的归来。

    对于佛教徒来说,死亡是另一次生命的黎明。

    这个60年的人生,如同中国汉族的屈子沉江哀故国、陈天华蹈海敲响警世钟,土登额珠先生用他火焰中消失的生命昭示:

    强力无法征服一个民族的心灵!

    我──一个汉人──在遥远的北欧的春夕节里为他祈祷:你们虔诚向往的爱和信仰永存!

    (1998年瑞典春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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