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对独立西藏的宣示﹐也不尽然排除自治作为一种解决之道”

“既有对独立西藏的宣示﹐也不尽然排除自治作为一种解决之道”
——罗伯•巴聂特(Robert Barnett)先生致嘉央诺布 (Jamyang Norbu)先生的一封信

译者：Susan Chen

亲爱的嘉央：

谢谢你的文章（注1）﹐也谢谢你建议我把我给你的响应贴在你的网站上（注2）。我这就照办。

首先﹐谢谢你和其它人继续讨论你的文章和许多跟贴里提起的话题和观点。这样的讨论很丰富也很有价值﹔我非常感谢你给我们大家提供了进一步讨论这些重要课题的机会。

像我在给你的短简里提到的﹐我的论点引用在你的文章里并不完全﹐又有一些误会（注3）。我试图解释的是﹐这一次发生在西藏的抗争似乎既有对独立西藏的宣示﹐抗争者也不尽然排除自治作为一种解决之道。 至少有一些抗争看上去一方面是对独立的宣示﹐但是并不同时等于对独立的要求。

在你引述的原文里﹐我简单地解释了我为什么会作出这样的诠释。根据我的追踪估计﹐直到4月4日为止的96起抗争中﹐出现西藏国旗的共11起。我因此揣测这11起或其他抗争的参与者是在昭告世人他们认为西藏曾经是独立的。西藏国旗当然可以具有其他的涵义﹐但是(我认为)这一层意思似乎最有可能。

其二﹐我也提到这11起以及其他许多的抗争事件都包括了支持尊者达赖喇嘛﹐要求允许他返回西藏的口号﹑标语。我们做分析要公平﹐不能故意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个口号上﹐而同时很有选择的忽略另一个。既然尊者达赖喇嘛要求的是自治﹐而透过美国之音、自由亚洲、西藏之声等传媒﹐抗争的藏人显然清楚这一点﹐我因此推论这些口号、宣示意谓着他们接受尊者自治的概念。这样的推论假设抗争的藏人知道他们能争的不会比尊者达赖喇嘛所主张的自治更好﹐而很有可能他们也同时认识到留在中国的好处﹔ 我因此说他们其实是很务实的。

我之所以做出这样的解释﹐正是因为你提到的﹐我们都没有办法进入西藏进行实地考察。在方法上﹐我试图相对完整地分析我们大家都看得见的报导和照片 —— 而不是只依赖一两件特定的信息——因而得出这些饶富意味的结论。

比方说﹐看得出来﹐境外各路评论人﹑观察者倾向动用“支持或反独立” 或“亲中反华”来解释西藏政治。这是很明显的“东方主义”——假设境内藏人不太聪明﹐也没有太复杂的思考﹐所以一次只能接受一种简单的思维。就像你的文章里经常提到的﹐这种假设显然不符合西藏实况。反过来说﹐如果我的解释是对的﹐这次参加抗争的藏人似乎既认识到西藏过去的独立﹐同时也认为自治是可以考虑的方案。境内藏人显然想的﹑知道的很多也很复杂﹐他们有的不只是几个过度简化的概念。住过西藏的人一定都已经认识到这一点。但是﹐这一点也很容易就被忘记了——特别是当我们眼看着人们冒着生命危险激烈抗争或是对媒体发言。

另外值得思考的是﹐政治运作有不同的类型﹐而这些类型也常常同等的重要。外部政治 (诸如外于白宫﹑外于华盛顿﹑外于西藏﹑外于达兰萨拉的流亡西藏政府) 通常以特定的议题为基础﹔涉及围绕着单一目的大力动员﹔试图借由情绪上广泛的感染力引起“中心”对这样的议题重视。内部政治(在华盛顿里面﹑西藏里面﹑流亡西藏政府里面)则倾向于以结局为导向。因为争议的是令各方都能满意的﹑可能付诸实施的解决方案﹐内部政治一般倾向于妥协(往往不能够皆大欢喜的那一种)﹑实际﹑既复杂又矛盾重重的辩论。因为有和争执的对手打交道的经验﹐内部政治通常都对他们的对手也有比较好的了解。除非是在战争或革命的状态下﹐压力往往来自于外部政治﹐而 抗争结果的最后细节往往取决于内部政治。两个类型——而不只是其中之一 ——都应当受到尊重。

总之﹐接近议题核心的政治运动有它的繁复性。从种种迹象上﹐我们可以看见这种繁复性在涉及“内部政治”藏人身上的展现。我因此建议﹕像我这样的局外人应该谨慎地留意他们的想法﹔尊重他们的想法里的细枝末节。我已经在其他文章里详细说明过这个理论。(很接近Uradyn Bulag提过的“历史契约“的概念﹐我想境内藏人正在以1950年代中国共产党有过的承诺为手段来争取他们要的结果。相较于在语汇措辞上加压﹐宣称民族们在国际法上或基于历史等其他原因而应该享有这样那样的权利﹐这里有的是一个在策略上细微但是并不简单的区别。)

（译者注：末段客套谢词从略）

祝好。

若比

2008-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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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色注1：中文译文见http://woeser.middle-way.net/2008/07/blog-post_30.html，译者是台湾悬钩子。
唯色注2：http://www.jamyangnorbu.com
唯色注3：嘉央诺布先生在文章中写到：哥伦比亚大学的罗伯•巴聂特，在《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 (March 31, 2008) ）的访问中，亦提供西藏抗议者在口号里所要求的事情是什么，一个非比寻常的解释。“一大部份乡下的人口说了：‘西藏过去是独立的国家。我们重申这种信念。然而那不意味我们现在要求再度独立。’”巴聂特曾经在西藏的乡村地区从事政治意见调查？他真的认为，西藏人将自己置于这种可能会从背后被射杀、被监禁、被刑求的境地，只为了向中国武警表达一个这样细致委婉的讯息？藏族的乡下人真的有办法说出这种柯林顿式的三角论证法与分段式？巴聂特更进一步忠告我们：“我们必须忘记，中国人怀抱着任何恶意，或着他们试图毁灭西藏的想法。”这个，他暗示着，是流亡藏人正在散播的文宣说法，然后他进一步分析：“我们必须小心，不要混淆流亡政治－－他们要求反中国这，反中国那－－与内部政治，后者是很实际、很复杂、更加成熟的。”

【祝愿Susan Chen生日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