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朝圣路上的片断:在普兰买了一个利米木碗
骤雨之后,蓝天白云,我和一起转圣山的朋友搭乘大巴,离开塔钦,经过银光闪闪的圣湖玛旁雍错,经过一块块插满路边的写满感恩中共和中共领导人的巨大红色标语牌,经过不远处正在修建的军民合用机场即阿里普兰机场,在两个多小时后,抵达了古称“上阿里三围”之雪山环绕的普兰。
一进县城,就能见到两个红石榴矗立在街头其实做得很难看。在红石榴塑像下方有两条标语,一条是用中文和藏文写的“各民族要像石榴籽那样紧紧抱在一起”,一条是用中文写的“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每个字都像红石榴一般大小。这两个红彤彤的假石榴在正午的烈日下就像两个红皮球,而这条如今从新疆到西藏处处可见的石榴标语,实际上,某个充满强大权力意味的主语以隐形的方式存在其中,人人心知肚明。石榴是多汁的水果,甜蜜可口,但把“各民族”比喻成石榴,由谁来吞吃呢?
对了,我差点忘了提及坐大巴的我们,在普兰见到的第一个地标还不是那两个红石榴,而是高高地横跨在路口的牌坊,形式为三间四柱三楼坊,有诸多斗拱及屋顶结构,除了中心屋顶塑造了藏传寺院的祥麟法轮,即二鹿卧拥法轮,其余全都是典型的中国建筑风格,属于陕西省援藏建筑,挤满横写竖写的中文口号,如“团结稳定 跨越发展 实干兴县”,以及“普天之下千山之王先遣连旧址边城风骨”等等。牌坊素来被视为中华文化的象征,在西方很多城市的华人聚居地都有牌坊作为标志。而这样的牌坊在普兰县城里大大小小还有三个,我根本就不想多看一眼,完全是文化帝国主义象征,与此地极不协调。
普兰县是我这次朝圣旅行中所见到的政治标语最多的地方。不多的街道上不时可见比如“团结稳定是福,分裂动乱是祸”的中、藏文标语;苍黄的山头上更是用石块垒砌着多条文革风格的中文口号,如“毛主席万岁”是当年产物,近年被中国游客拍摄后红遍中国网络,以致于旁边又新添了更多的巨型口号,如“中国共产党万岁万万岁”,还有中国军队的红军旗和红五星,那可能是用红漆刷上去的。
在其中的一条口号下方,正是有名的边贸市场。普兰不但是尼泊尔、印度等国朝圣者的通道,还与这些周边国家存有历史悠久的贸易关系,但自新冠疫情爆发并蔓延以来,边贸市场关闭,生意并不兴隆。不过我是很想去看看的,在月亮正升起的傍晚,穿过毫无特色的街道,两边高高的白杨树让我回忆起多年前在新疆南部(或如王力雄的书名:“我的西域,你的东土”)旅行所见,一样的枝干挺拔,一样的枝叶蔓延。这里还有胡杨林,但据说与新疆的胡杨林有不同,故而称作普兰胡杨林。
并不大的边贸市场上卖Limi(利米)木碗的小店很多。我因不久前刚写完了长篇散文《在冈仁波齐遇到的行脚僧打开喜马拉雅山》(原标题是:《在冈仁波齐遇到的行脚僧,及圣山南面的藏人与流亡的精神领袖》),其实更想亲眼见到而不是仅在网络上认识来自圣山南面的利米藏人。我随意走入一家小店,见到了三个利米人,果然就是我的族人,我们可以毫无障碍地用藏语交流。店主因疫情已有三年未能回去,他的儿子已经三岁了,由妻子带着住在加德满都,而他每天从手机微信的视频里看着儿子长大。我从大大小小的木碗中选了一个小小的、精美的木碗。据说这原来由利米藏人做的木碗,如今印度人和尼泊尔人也在做,但我的这个利米木碗,利米店主说出自利米人的手工,我当然深信不疑。
另外了解到,这些由土坯、木板和铁皮组合而成的一个个简陋的店铺,不久的将来会搬到目前正于入城路边新盖的边贸城,而许多尼泊尔籍商人并不愿意入住,原因是房租不会便宜,虽然看上去崭新且风格统一的新店铺具有“现代化”的风貌。事实上最早的边贸城并不远,就在发源于圣山冈仁波齐的孔雀河畔,不过早已成了废墟。
(原文发表于唯色RFA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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