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31日星期日

灰記客:藏語的命運及其他

摄于2010年10月30日的拉萨。

从港人灰记客的博客上,见到这篇谈论藏语命运的文章,有感于这句话:“……希望在被主流英語文化「融合」時,除了自己的面孔,身上還能散發一絲一毫的母語文化光采!”由此及彼,对于我们来说,面临的是被主流汉语文化“融合”,而所谓的“融合”即同化。


藏語的命運及其他

灰記客 A grey reporter’s words
Posted on 十月 23, 2010 by greyreporter Leave a comment

根據互聯網及外電報道,10月19日,在青海省黄南藏族自治州首府同仁縣(藏語為安多熱貢),有數千名藏人中、小學生,走上街頭挺藏語。這則新聞亦被中國官方英文《環球時報》證實。

海外藏人組織「自由西藏」(Free Tibet)21日亦發表聲明,指示威浪潮蔓延至鄰近兩個藏族自治州,海南藏族自治州共和鎮,4所學校約2000名學生20日朝當地政府辦公大樓遊行進發,一路上並高喊,「我們要有使用藏語的權利」。學生們稍後被警察和老師阻擋。

另外,果洛藏族自治州大武鎮的藏族學生也發起抗爭,警方阻止當地居民上街方。但這兩個地方的政府官員都否認有任何抗議行動。

青海藏族學生的示威,更得到北京民族大學的藏族學生響應,英國《衛報》報道,22日約二三百名藏族學生和平集會,大學領導要求學生回課室以書面提出訴求。

示威活動是由一項教育改革所引發,從今年開始,黄南藏族自治州同仁縣試行新的教育語言政策,中學中除了藏文課和英文課之外,將中學原來以藏語教學的科目,包括自然科學,如物理、化學、地理、數學等,都改成用漢語教學,學生也要用漢語回答問題。由2015年開始,所有小學以漢語為主要授課語言。

官方《環球時報》訪問了民族大學一位西藏學者,該學者指藏族學生出於誤解,新政策其實是為了令少數民族更好地融入主流社會。不過,藏族學生未必同意這一看法。

專門書寫境內藏人境況,在北京拉薩兩邊走的作家唯色,接受「美國之音」訪問時稱,在西藏以及青海、甘肅、雲南、四川各省的藏族自治州裡,學生看起來有選擇受漢藏雙語教育的權利,可是,學生選擇學漢語,就全部都是漢語教學,沒有藏語課程;學生選擇學藏語,則是雙語教學,有些課程用漢語,有些課程用藏語,而且年級越高,藏語教學的時間越少。

唯色說,過去藏區根據民族自治法,曾經把藏語教學、把民族語言的學習提到很高的地位(相信是胡耀邦當中共總書記的年代。)但是,現在的趨勢是,藏語逐漸被邊緣化。

唯色又說,選學藏語的學生在畢業後面臨就業難的現實問題,即使是在藏區,不會漢語也很難找到工作。所以在這種情況下,藏語顯得在藏人的生活中地位很低,在拉薩,在康區,在青海,這些地方都如此。

「自由西藏」發言人稱,但為了捍衛母語,年輕的藏人仍然冒着很大的風險,走上街頭,以和平的方式爭取他們的民族權利。對於這些藏族年青人來說,學校是否使用藏語教學是原則問題:

「他們是藏人,希望學習並使用他們的母語。如果他們不能使用自己的語言,那將給他們的自身民族身份定位造成極大障礙。只要觀察一下全球的語言運動,就能看到母語是一個人的身份證明。」

一位蒙古人在網上留言說,羡慕藏族學生能發聲,多麼希望自己的家鄉也出現這種情況。

灰記曾接觸廣州的挺粵語人士,他們異口同聲說,十年前全國陸續硬性執行普通話授課,「正規」場合一定要用普通話。現在很多廣州小朋友已不懂或說不好廣東話。不單廣州,上海等地亦有母語無以為繼的危機。

與操普通話的北方人同屬漢族的廣州人,眼見自己母語日漸被邊緣化,傳統文化日漸消失,尚且生出憂患意識,作出挺自己母語的運動。藏人是另一個民族,甚至原來是另一個國家,擁有截然不同的語言和文化,眼見自己的母語被邊緣化,甚至有消失的危機,挺身而出捍衛自己的語言文化,更應受到理解與同情。

所謂更容易融入主流社會,其實即是漢化的代名詞。灰記現轉貼一首詩,聽聽一些藏人的心聲。詩名為《我是靠母語為生的寄生蟲》,由熱巴格絨澤仁所作︰

我是靠母語為生的寄生蟲
我在都市賴以苟活的糧食
是我一度丟棄的母語所賜

我的膚色我的卷髮我的模樣
與那洗也洗不掉的博巴血統
甚至是謹記於心的「明哲保身」
以至「識時務者為俊傑」的僥倖心理
都是用母語的拼音文字勾勒
在空木桶一般的腦袋裡

假如沒有了母語
我還能寄生於哪一具軀體?
假如沒有了母語
在人的世界裡我永遠只是會說話
卻無法表達心跡的啞巴
假如沒有了母語
我該如何向我那河谷里
只懂得母語的媽媽述說我的苦樂?
假如沒有了母語
我該如何呼喚我那來到世間才四個月的
寶貝女兒索朗卓瑪?

熱巴格絨澤仁在數年前在自己的博客上,寫了一篇關於民族語言教育的文章,題為《淺析現行五省區中小學藏語文教材編譯中存在的弊端及其造成的不良影響》,是從接受中華人民共和國體制的角度所發表的「諍言」,值得細讀。

當中他提到一個藏人的母語不受重視的主要因素,就是中共提拔幹部只講究是否懂漢語,藏語毫無地位可言︰

目前五省區的藏族聚居區基本上實行了小學和中學的「雙語」化,但在局部地區,許多升學段和專業類別上,仍然存在着藏語文「派不上用場」的問題,使藏語文基礎好,漢語文基礎差的許多優秀藏族學生落榜而終致寂寂無名。造成學生升學率和入學率的大幅度降低,使藏語文文盲率逐年增高。這不但不利於藏區高素質人才的培養,也不利於民族文化的交流和發展。就算是在民族地區,在就業和競爭上崗等問題上,一個藏族青年幹部哪怕他的藏語語文水平再高,如果他的漢語文水平低,那麼他(她)就只好「望崗興嘆」,只好下崗了。相反,在藏區雖為藏文文盲而只要有點漢語水平的幹部卻高達80%以上。

在我們內部,我們的民族幹部和領導中沒有學過母語、不懂藏語文和不會說藏語的佔了絕大多數,他們對本民族的語言文字也就不重視、不學習。有很多人甚至說「藏文無用」、「藏語文落後」等等可笑的話。他們說這些話時臉不紅而心不跳,他們可能壓根就不知道或者不願承認自己的民族擁有着浩如煙海、光輝燦爛、名揚世界的文化寶庫這一事實。他們忘記了毛主席所說的「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這一名言,就睜着眼睛說瞎話、說蠢話、說笑話。還自以為自己就是「開化」的,就是「進步」的。殊不知自己作為藏族的一員,連最樸素最起碼的民族意識和民族自尊心都沒有,反而在自己的母語臉上抹黑,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民族的母語,即使是僅存數百以至數十人的民族的母語,也必須受到尊重,灰記以為,這是任何崇尚多元的人必須堅守的底線。美國左翼學者,著名語言學家喬姆斯基,嚴厲批評美國立國二百多年來對原住民的種族文化滅絕(還有便是對被賣來美洲的非洲人及其後裔的奴役及語言文化清洗)。

他在一本新作HOPES AND PROSPECTS中講了一個近乎奇蹟的故事,美國原住民的其中一支,Wampanoag。在歐洲人征服美洲前,是東部其中一個主要原住民族群。現剩下只有很少族人,其中一位族人與麻省理工學院的語言學家們(並非美國政府)共同協力,重新建構他們一世紀前已被消滅的母語,並把它學成,現在正授給她幾歲的女兒,讓這位小朋友以這個失而復得的原住民語言,作為母語,傳承下去。喬姆斯基稱這為廿一世紀最激勵人心的事之一。

看著這個故事,令灰記回想起三十年前留學時,跟一些北美原住民的交往。其時灰記利用一部超八攝影機(錄像攝錄機未面世/流行前,一種輕便的家庭式活動菲林攝影機),胡亂拍攝周邊的人與事,訪問了一位原住民,訴說文化失落及希望追尋自己的根的心情,她正在教授一些年青原住民一些母語的單字,希望在被主流英語文化「融合」時,除了自己的面孔,身上還能散發一絲一毫的母語文化光采!

灰記又想起兩年前往台灣短暫旅行,發現很多原住民以藝術形式尋根,這些新一代原住民大多已失去自己的母語,只能利用影像、畫布、拼貼,表達自己民族身份的追求。漢人移居台灣,以強勢文化驅逐原住民文化,把原住民驅往偏遠地區。蔣介石的威權/獨裁時代,強制推行國語,不但佔多數的閩南人,以至客家人的母語受壓(未至消失),原住民更是被「文化清洗」。現在台灣實現民主,人民的自由空間比前擴闊很多,包括原住民追尋身份空間,他們很多改回原住民姓名,但母語的失落可能成為永遠的遺憾。

北美原住民對母語文化的追思、續延,喬姆斯基對美國主流文化的滅絕性的批判,台灣民主化後原住民的身份追尋,均是對如中國以至全球缺乏反省的強勢文化操作的有力控訴。因此,無論北美原住民,北美非洲人後裔,藏人,蒙古人,台灣原住民,乃至廣州人……,均有一「共同命運」,就是在融入主流社會一體化的「大趨勢」下,發現差異,發現自身獨特之處,發現自己的母語文化,為此而努力不懈地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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