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3月2日星期三
记纳仓怒罗先生以及他的书
这是原著藏文版,附有作者纳仓怒罗先生照片。
记纳仓怒罗先生以及他的书
文/唯色
2007年夏天,在西宁,加羊吉夫妇介绍我与王力雄认识了纳仓•怒罗先生。据说他退休之前是玉树州法院的官员,在那之前当过曲麻莱县的副县长。那么,他会写一本怎样的记忆之书呢?几位安多友人都是我族优秀的知识分子,感慨道:那应是境内藏人,透过个人身世来再现藏民族苦难的第一本纪实之书。
纳仓•怒罗先生将母语著述的书赠与我们。据友人说,文字有着安多民间的口语风格。两鬓斑白的他完全是典型的藏人形象,全无丝毫的“干部”气味,似乎穿上藏装骑上马,就是那独行茫茫草原的牧人。他向我们仔细地讲述着书中内容,有几次,他的眼角泛起泪花。后来我在书中找到相关细节,那是1958年,他的父亲,一个行侠仗义的牧人,一个带着失去母亲的儿子们去拉萨朝圣的信徒,因为被突然来到家乡“解放”他们的“汉军”枪杀,惨死在逃亡路上的幼子跟前。以及,他和哥哥与数千名男女老少被关押在地窖里受尽令人发指的虐待;再后来,在有着幸福之名的收养院中,因为断粮饥荒导致不计其数的孩子与老人惨死,而他俩艰难幸存。
此书的藏文原著,于2007年6月由作者自费在西宁出版,藏人们争相传阅,很快再版。2008年在达兰萨拉出版。据悉发行总数达37000册,属十分罕见。读者们纷纷致信作者以示敬意,期待翻译成多种文字,让更多的人了解在西藏的近代史上发生过什么。有评论道:“之所以受到广大读者如此的欢迎和共鸣,是因为作者通过对自己童年的描述,如实地记录了藏民族在中共入侵下所遭受的苦难,而这种记录和叙说在当下的西藏是不被允许的。”
拉萨的一位长者曾与我谈起这本书。他与纳仓•怒罗先生是同代人,除了赞叹作者了不起的勇气,且意味深长地说道:“如果世上有‘翻身农奴’,纳仓•怒罗可以说是中共口中的‘翻身农奴’,可是,声称解放‘翻身农奴’的军队竟然连‘翻身农奴’的父亲也屠杀,这又如何谈得上是‘解放’呢?所以纳仓•怒罗这个‘翻身农奴’,即便是后来当上了干部,依然会在晚年一个字一个字地记录亲人被杀、族人被戮的历史,而这正是我们整个西藏的历史。”
是的,中共总是声称自己如何将“百万翻身农奴”从那“最反动、最黑暗、最残酷、最野蛮”的“旧西藏”中解救出来,如何使“旧西藏”从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走向光明与幸福的“新西藏”。然而,这本书告诉世人的事实却截然不同,如书中有一段描写当灾难来临,十岁的纳仓•怒罗自述“在似睡非睡朦胧之中,我好像看见塔哇村搬迁的马牛羊群、老人孩子和狗等慌慌乱乱在黄河边上徘徊,有人在我耳朵边说:‘看见世时翻转了吧,看见世时翻转了没有?’眼前似乎看见巨大的佛像一个个倒在我身上,供台上的经卷落在我头上,同时又响起:‘现在你看见世时翻转了没?’如此出现一遍又一遍的问话。”
所谓“世时翻转”,即是图伯特近代史上最血腥的一幕,伴随着无比动听的承诺,带来的却是“直接毁灭共同人性”的灾难。汉人学者李江琳依据中国政府所公布的官方资料中的人口数据,在《青海草原上消失的亡灵》一文中写到:“1958-1961四年的战争,导致玉树藏人人口至少减少69419人,超过1953年玉树总人口的一半……(果洛)州和玉树一样,有近一半藏人人口在那几年里消失了”,“短短几年间,果洛、玉树男女比例成一比七甚至一比十几,这个数字背后的事实是,那些部落里已经没有青壮男人了,部落已经濒临灭绝。那里的藏人所经历的生命损失,用惨绝人寰来形容,也绝不为过。”
纳仓•怒罗先生记录的正是当时当地的事实。而这一切,作为后辈的我们务必铭记在心。
2011/2,北京
(本文为自由亚洲电台特约评论 。)
【注】:
这篇文章同时由自由亚洲藏语专题节目广播:http://www.rfa.org/tibetan/chediklaytsen/ukaylatsen/woser
延伸阅读:
《一个藏人的童年》——西藏文学中一个新的创作方向 http://woeser.middle-way.net/2009/01/blog-post_3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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