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给转山三日的命名
三日转圣山,两夜宿小寺。在传说野牦牛隐没于磐石中的哲热普寺,因下小雨,天色阴晴不定,圣山冈仁波齐几乎隐身于兩座金字塔似的山中。首先去护法殿找到僧侣请求念经修法,包括替远方的朋友奉上供养,抬头看见悬挂的鹰鹫、羚羊首、麋鹿首和白牦牛的大脑壳,栩栩如生,如有神力。当然这些首级或动物尸体并非被屠戮,藏人信奉佛教,不杀生早已是类似本能的信条,将其供奉于护法神殿,实际上是为死亡动物的轮回祈祷。
回到寺院的客栈小屋,透过木格子窗户,恰好看得见两座金字塔形状的山峰之间像奇异花蕊的圣山,大面积积雪的山壁中间露出青色岩层。仔细看,似乎可见非常特别的图案:一头毛发漫卷的黑牦牛在顽强地奔跑,一位骄傲的骑手正后仰抬首。不过我没有做到之前在文章中所写的,要“通宵不眠,凝视与默祷,仔细铭记圣山在星月之夜的绝世之美”,这是因为夜晚的圣山其实被黑暗遮住了,什么也看不见,而且夜越深也越寒冷,我很快就在窄窄的木床上裹着睡袋睡着了。
总之,这是一次多么难得的上来透口气的机会,就与一同转山的朋友如此命名了这三日:
第一天,扎西,既是吉祥之意,也是善良背夫的名字,而且,无论是与顺时针方向转山的佛教徒相遇,还是与逆时针方向转山的苯教徒相遇,彼此愉快地喊出的都是“扎西德勒”,祝福吉祥如意。
第二天,唯色,既是光芒之意,也是我的名字,而且,除了圣山最迷人,我最喜欢的是过了最高的卓玛啦山口,看见的碧湖和阶梯状的众雪山——碧湖托吉措有各种传说,其中一个故事是说曾有一个因口渴俯身饮湖水却痛失怀中幼婴的妇人,遵循喇嘛开示绕外转道十三圈后,从痛不欲生的苦中得到解脱,并由此进入内转道;阶梯状的众雪山则被喻为佛菩萨的明镜,反射出澄澈内心的明光。
第三天,逛逛,既是友人网名,也是很轻松惬意的一天,才走了十二公里。依然不时遇见磕长头的信众,每个人都一丝不苟,走三步便合掌伏地,并用戴着手套或套着木板甚至套着拖鞋的双手,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划下椭圆形的痕迹,如同印刻某种标记。其间落雨,虽不算大,也足以打湿全身,而我的雨衣过于短小。跟几位大步流星的拉萨人打招呼,与其中一位青年边走边聊,渐渐敞开心扉却也声音放低,当说到年迈的尊者达赖喇嘛为这个民族日夜操劳,族人们享有恩惠却未能分担,哽咽含泪的不只是我。告别时,有着典型的卫藏气质的年轻人,坚持从背包里取出两件崭新的宽大雨衣相赠。
当我们回到塔钦镇,在意味着朝圣终点的一座水泥桥头,四位磕着长头陆续抵达的三女一男正以这样的方式表示庆贺:向四方诸佛菩萨再次匍匐顶礼,相互之间敬献洁白哈达,并给路人分享刚买来的饮料点心。我们也得到了哈达和此刻别具风味的可口可乐,并同他们合了影。他们来自附近仲巴县牧区,额头上沾满厚厚的尘土,眼睛明亮,笑容真诚,明天还会步行转山一圈,才是最终圆满。
我不禁热泪盈眶,回忆起这段话:“然而大地上的生活多么辛苦,生存环境是如此严酷,我的族人们多么孤寂而坚强,我终于理解了佛教的伟大和亲切。在这里,对佛教的信仰是多么地必要。诸佛与菩萨实际上就是我们生命中至亲的亲人和朋友。世俗中掌握权力的那些政客并不能给予众生真正的幸福和快乐。请允许吧,允许我们拥有我们的亲人和朋友:诸佛与菩萨及真正的信奉者。”这是我在1998年的夏天,去往拥有诸多圣地的上阿里三围时写的日记片断。
当然,我还应该提及小镇上的那家青稞酒馆,来自日喀则的中年妇人不肯收钱,一定要我依习俗饮下三口一杯。她圆润的面容绽开亲切的微笑,她亲手做的青稞酒甘甜、醇香,让刚刚转山归来的我倍感温暖。
(原文发表于唯色RFA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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