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两则当代西藏民间故事（唯色）

哲蚌寺的一角，拍于2010年3月的一天。

礼物：两则当代西藏民间故事

文/唯色

7月6日是尊者达赖喇嘛的公历诞辰日（藏历诞辰日是5月5日），为此我想转述境内藏人讲的两个真实故事，作为礼物献给尊者八十寿诞。

第一个故事是说：几年前，一位很不容易才从藏地去了达兰萨拉的高僧，见到尊者达赖喇嘛时请求赐予朗仁（中观）法教。尊者说，修习朗仁最好的人在境内，不是我。并要这位高僧回去后，务必找到在安多某个山洞闭关修行的喇嘛竹巴江措，向他求教朗仁，再来达兰萨拉传授给自己。

高僧返回藏地后，依尊者所言，找到了闭关修行的喇嘛竹巴江措，他已经一百零六岁，早在文革前就将自己隐匿在高山上的山洞里，闭关修行了四十多年。虽然他的成就与事迹渐为人所知，但他依然保持沉默，只愿意与贫穷的众生相濡以沫。

高僧恳求闭关的老喇嘛传授朗仁。闭关喇嘛说，虽然我很快就要离开人世，但我还是想保持不传法不收徒不纳供养的习惯。高僧就说，是嘉瓦仁波切派我来向您求法的。闭关喇嘛一听，便向泥塑的佛龛上供奉的尊者照片磕了三个头。然后，用了整整三天，向高僧倾尽朗仁之精要。而在高僧离去的第十天，他露出了欢喜的笑容，欣然圆寂。

如今，接受了朗仁法教的高僧也值高龄。他几次欲往达兰萨拉觐见尊者，却因藏地愈来愈严酷的局势无法动身。尘世间的障碍似乎阻挡了中观最深邃的境界，甚而至于，连一本护照也化作烟云。但高僧很平静，他告诉穿绛红袈裟的众弟子，实际上，嘉瓦仁波切早已收到了喇嘛竹巴江措的朗仁。

第二个故事是说：哲蚌寺有三位高僧，都曾在1959年被中共的军队关进监狱，，都曾在狱中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幸存下来。重返这被信众喻为如洁白的大米堆成的寺院，都是他们的人生迈入老年之时，用世俗的时间来说，是1980年代的初期。

他们只想倾尽佛法，让青黄不接的僧众们领悟真谛，让嘉瓦仁波切建立的哲蚌重新亮起佛光。就这样又艰难地度过了二十多年，一场场政治的风暴挟着被修改的历史，由汉藏干部们组成的工作组驾御着，在措勤大殿、在每个康村反复席卷，连小小的僧舍也不放过。

一位三十多岁的僧人，十九岁离开康区，来到哲蚌寺潜心学佛，谨小慎微，万念俱寂，只想再多背诵几部佛经，再往心灵觉悟的路上更进一步。他其实是三位年迈高僧最满意的弟子。他们还满意他的名字，因为与千年前将风暴欲灭的佛灯，带往安多重新点燃的佛法勇士同名，也许他们早已预见到历史重演的未来？

但他们一定还有另一个预见。这不是死灰复燃的那种预见，而是对他们今生依附的寺院再遭厄运的那种预见。为此，三位长老中较为羸弱的一位，于2006年底圆寂。而在2007年底的两个平常日子，两位长老先后以成就者的方式往生。几个月后，是的，我说的是2008年藏历土鼠年的抗议发生之后，数百名僧侣一夜之间被持枪的士兵赶出哲蚌寺，关押在无人知道的牢狱，用密封的火车运出拉萨，从此不准返回。

“唉，三位喇嘛必然是预见到了这样的悲惨，才相继去了另一个世界吧，这是多么地不可思议啊。”如今远避安多某寺的那位康籍僧人长叹道。而领受了三位高僧所有心经的他，果然在履行千年前同名勇士的责任：弘扬佛法。哦，喇嘛千诺（上师护佑，上师知道）！

2015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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