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18日星期三

唐丹鸿:祝汉人来生为藏人(上)





远在以色列的友人丹鸿,给我发来这篇文章。并写:“去年在伯克利的那次演讲意犹未尽,促发我写深入一些。我觉得目前写就的部分,只能算前半部分,我正在写后续部分。先把这部分给你,略抒我对3.14的悲痛和纪念……”读罢,我意犹未尽。

图为去年和今年,在北京民族文化宫的两个关于西藏的展览(照片是我拍的),展示的是中国官方对西藏历史的改写,即万恶的“旧西藏”被推翻,“百万翻身农奴”被解放,从而进入“新西藏”,这是“历史上最好的时候”;至于去年藏人的抗暴,则“有足够证据证明这是达赖集团有组织、有预谋、精心策划的”,只是证据呢?

话扯远了,还是来看这篇文章吧:


唐丹鸿:祝汉人来生为藏人(上)


文中非黑体字部分是笔者的个人叙述,黑体字部分为笔者的采访记录。因众所周知的原因,文中涉及的藏人以及采访,未用当事人真实姓名,也虚构了相关地名。

1.
我是你,你也是我
挂在轮回的脐带上
挤在人海 无边的 苦涩的腹部


从时间上说,我在文化大革命初期出生,到此刻、2009年的春天、正在写下这些文字;从空间上说,我在中国四川成都长大、如今正在地中海畔的以色列,遥想那片空间;从族裔上说是一个汉人,从性别说是女性。

从时间上说,尼玛,也在文革的光阴中出生,曾被称为农奴的后代,到2009年的春天、已度过二十多年僧侣生活;从空间上说,他在拉萨附近某乡村长大,现在藏地一座古寺里;从族裔上说他是一名藏人,从性别说他是男性。

一些被我写下的文字所涉及到的人,一些我的同龄人,一些我不能说出他们确切信息的人。

在既平凡也乖张的命运道路上,那只是屈指可数的几个瞬间。

2.
文化大革命中的一天。


这一天也许是我祖父的最后一天,他把所有亲人的名字写在一张纸上,末一个是我的名字,贴在发炎溃烂的胸口,在一间空寂的小屋里死去了,一周以后才被人发现;

这一天也许又是有人跳楼的一天。我母亲的单位、科分院化学所的9层大楼,在当时是附近最高的楼,经常被“反动学术权威”、“右派”这类跳楼者选中,然后领导就安排其他改造分子去打扫。我母亲说那些脑浆溅得老远,打扫起来恶心极了,她跟一个几岁的孩子说这个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这一天也许就是离我家几十米外,另一幢楼里,那对夫妇18岁儿子的忌日?之前人保组的人破了案,说他是荷花池畔凶案的凶手,敲碎他的膝盖骨让他跪下枪毙了他,过了半年真凶又被抓住了;

这一天,也许正好是我姨妈被揪上台批斗的无数天中的一天?或者我后来的小学同学李艳的妈妈上吊的那天?或者我后来的朋友小寒的母亲跳河的那天?

总之,这是文革当中一个有多种可能性的日子,对有些人来说是痛不欲生的,对有些人来说值得庆幸,有些人失去了一切,有些人占有了一切,对有些人来说寻常寡淡,对有些人来说不同一般……而实际上那“多种可能性”指向的是一个方向——那个时候,总的来说,无非是忙于将人性中所有的恶和变态爆发极致,以及穷于躲闪和应付这一切灾难的……每一天中的一天。


也是我5岁中的一天。


我的保姆,一位孤寡老妇,解放前是华西大学图书馆某管理员的婢女兼小妾,没有子女,丈夫死后靠给居委会糊纸盒和帮人照看小孩过活。她提前把我从幼儿园接出来,与她的几位老姐妹一道,那几位老太太也都领着各自照顾的小孩,兴冲冲地像去赶一场庙会,带我们看了一场庆祝西藏解放的宣传展览——多年后我才意识到,在我对西藏毫无所知的空白的脑屏幕上,那是被描绘的关于西藏的第一幅画:一座曾经的地狱和被拯救的、洋溢着感恩的地方。

走进展厅,先看见玻璃柜里站着一男一女两个木质“农奴”模特,带着脚镣,手腕上垂着沉重的铁链,破烂藏袍上血迹斑斑。虽说我知道那是假人,可还是联想到了死人,所以从我的后脊梁到心脏、再到头皮都感到阴冷发麻。

几张没有眼珠、或举着残肢的藏人黑白照片,解说员说他们是被砍了手、被剜了眼睛的西藏农奴;一面大鼓,解说员说鼓面是农奴主用奴隶的人皮蒙的;几支大腿骨,几块头盖骨,解说员说是奴隶主杀害农奴后,用他们的尸骨做的人骨号和人头碗;几盏火苗闪摇的油灯,解说员说西藏奴隶主榨取农奴的人油点灯……

然后是另一些图片,把我从焦虑带向了欣慰:里面藏人或弓腰捧献哈达、或眼含热泪握着解放军的手。解说员说在毛主席领导下,解放军浴血战斗牺牲了无数生命,消灭了残酷的西藏奴隶社会,把西藏人民解救出来了,藏族人民衷心感激救星毛主席,欢迎人民解放军,魔鬼已经被消灭,那地狱般的一切不会发生在我们所有人身上了。


那是一个温暖的日子,阳光从纯净的天空洒进我的眼睛。一个5岁孩子,相信自己生活在被保护的安全中、生活在美好与正当中,毫不怀疑成人世界,更不会质疑那些对我们“描述世界”的成人,其描述是出于何种心理?其描述有多少事实?其描述掺杂了多少傲慢、偏见和谎言?其描述是否配得上儿童的信任?一个孩童本能地相信来自成人世界的描述,并全部接受了下来。


也是尼玛5岁中的一天。


“西藏的天总是很蓝,这你知道,太阳把到处都照得明晃晃的,旁边的阴影就显得更深。我家很穷,不过也不比村子里别的人家更穷。外婆、我妈、两个姐姐,还有两个舅舅,我们都住一块儿,就是那种西藏农村的土坯房里。我妈没有丈夫,两个姐姐跟我不是同一个父亲,我从来没见过姐姐的阿爸 ,听说很早就去世了。

舅舅们放牛去了,大姐和妈妈在远处的青稞地里……一帮小孩叽叽喳喳经过我,去村里的小学上课,二姐也去上学。看见他们我很羡慕,因为我觉得他们很开心,看来上学是开心的事,我也想参加,可是我还没有到年龄。有时候我会跟着他们跑一段,跟到村小的窗外,听他们在里面大声念着藏文字母。教他们的是一位男老师,他以前是大悲寺*的喇嘛,寺院被砸的时候还俗了,那会儿所有的喇嘛都得还俗,所以他就成了我们村的小学老师。后来我知道,他教的都是自编的教材,是一些生活常用语。文革当中,不敢讲佛学方面的东西。

我坐在土坯房门口,等外婆忙完牛粪炉边的事。一些糌粑,煮土豆跟萝卜,我们每天都吃这些。我特别喜欢外婆带我出去玩。出去玩其实也就是到村外的林卡(树林),走一走,坐一坐。外婆坐在树下,她旁边有花。有时候我们摘一些花,回家放在佛堂里。佛堂里没有佛龛,没有佛像,不敢有这些,也没敢供净水,没敢供酥油灯。外婆把花放在原先佛龛的位置。

吃过晚饭后天就黑了。没有电灯,村民点的是蜡烛或者油灯。 外婆睡前要念佛。她进屋掩上门,坐到藏床上,右手拿一只玛尼经筒轻轻转着,左手捏一串佛珠,拇指一粒一粒拨过去,轻声嗡嗡念经。一会儿后,再起身磕几个头,等她做完这些我就钻进她的藏被里,靠着她睡。外婆每晚都要这么做了才会睡觉,我看她那样就跟她学,磕头、转玛尼筒,不过外婆告诫我千万不能说出去。

我也听到大人们议论,谁谁跑到印度了,谁谁死在半路上。有些人没能过去,留在了那曲;有些也没能跑出去,在阿里那边住下来了。我妈妈说,解放军来了后,我们家也跑过。因为大悲寺的活佛去了那边,我们一直想着去跟随活佛。妈妈、姐姐和两个舅舅他们走路走了几天,路途太难,而且这边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那时候都生了我了,妈妈终究舍不得扔下,所以又都回来了。”



从72年秋天到77年夏天,我混完了小学。


在这些日子里,我因为没有第一批、甚至第二批戴上红领巾,而品尝了自责和沮丧。唉,不算怎么好的孩子啊,同学间传说人都有一个档案,在学校的表现是要被老师记档案的,我表现挣得不太好,担心长大后在档案里变成了坏人;我们带小板凳坐在学校操场里开了不少批判会,看过贴在墙上的批判老师的大字报,我跟同学也动过脑子想写,但太小了写不出来就算了;我被选进学校宣传队,让我比较受宠若惊,我表演了活报剧“工农兵批林批孔”里的农。我们到处搜罗破铜烂铁交给学校,争当交废钢铁标兵,也满地寻找鸡屎鸭粪交给学校,争当积肥积极分子,干这些事还挺好玩的;我们瞄着过街的老人或小孩,想去搀扶体验一把雷锋的情怀,也巴望碰巧抓一个阶级敌人,做一回小英雄;我担心过美帝和苏修的敌机要来轰炸,也期盼过解放军炮火连天去解放台湾……

我妈经常差我去打酱油。酱油铺隔壁的烂棚屋里,住了一个浑身污垢的道士,道袍褴褛,发髻如一堆板结的毡团歪耸头顶。他像一付高细的架子一样,在街沿上大摇大摆地晃荡,要是多看他两眼,他就冲看他的人怪叫一声,把人吓得魂飞魄散。我就这么被吓过两回,所以,后来有一天,在小天竺派出所外面的大批斗会上,见人把他拖上卡车,头上顶着尖纸帽、胸前挂着纸板,被人推来搡去,我就懂得了“拍手称快”的意境。

上学路上常撞到外号“莽子”的一个人,嘴歪目斜戳在路边恨着。听大人说武斗时他的头被一颗流弹擦过,还流了些脑浆出来,虽捡了条命,可人就这样废了。“莽子”是一个危险的火药桶,我们千万不能招惹他。他的呆滞激发着少年人捉弄的欲望,可他的爆发是难以预料和躲闪的,所以最好还是躲远点。

有一天我妈从单位回来说,有个男同事自杀了。大家都说他是畏罪自杀,因为他跟一个有夫之妇“乱搞男女关系”,单位上正要处理他。他是单身,跟一个孤老太太分住在一套集体宿舍里。那天,老太太听见隔壁的他好像在床上滚来滚去,折腾的动静很大,还问过他:“刘同志你怎么了?”他说肚子痛,老太太去卫生科找来医生,掀开被子满床是血,人已经不行了。

我们小学在锦江河边,下游有个糖果厂,经常顺河飘来甜味。虽然城内所有下水道都通往这条河,河水也没有现在污浊,还可看见流水下的卵石。有几次,我们在水畔看见了随波晃动的初生婴儿尸体。男孩们兴奋地用石子砸向玩偶般小小的尸体,红领巾在灿烂的阳光下,随甜风飘扬;女生们故作恐惧地尖声嚷嚷“私娃子!私娃子!”旁边还立着一些看热闹的成年人,他们蹩着嘴轻蔑地说:“肯定又是哪个不要脸的知青,生了私娃子扔在河里……”我问过我妈啥是私娃子?我妈说没结婚、乱搞男女关系生的娃娃就叫私娃子。再问她就凶我:“你还小,不要问这些!”故而,我首先搞不懂结婚跟生娃娃有什么关系?其次,什么是乱搞男女关系?再者,没结婚生的娃娃为什么要扔到河里,像扔一件脏东西?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这么纳闷。

那几年里我父母偶尔要提起,没生我以前我妈身体不好,不打算生孩子了。我爸在阿坝藏区搜集标本时,差点收养一个三岁的藏族小孩。说他叫扎西,虎头虎脑很可爱,是一个私生子。他妈妈长得漂亮,给一个县城的汉族干部看上了,但那个男的不要这个孩子,所以扎西的妈妈打算把他送人。我爸跟扎西的妈妈讲妥了收养的事,这位母亲也觉得扎西跟着省城的大学老师,就能过好日子了。我爸回成都给他办户口,派出所和单位都说:一则这是个私生子,怎么上户口?二则,还是阿坝那个旮旮里的,那时候没有“特殊”理由,要上城市户口岂不是妄想?我爸去阿坝给那位母亲回了话,也给扎西买了一套新藏装,收养一事只好作罢。后来听说扎西被阿坝县城的一对夫妇收养了。父母讲这个故事的收尾往往是:“……不然你就有了一个藏族哥哥。”


藏语“扎西”的意思是吉祥。


尼玛比我晚一年上小学。


“我起先盼着快点长大,这样我就可以上小学去开心了。真正上了小学后,记不住老师教的东西,早上学了晚上忘,心里就紧张,又觉得还是跟邻居的孩子一块儿玩更开心。

我们乡在一个山沟里,我家在靠沟头的一村,洛珠住在沟里的二村,跟我妈妈的姐姐是一家人,也有好几个孩子。洛珠有时候来我们村,有大人告诉我他是我的爸爸。我问过我妈,妈妈也说是的。他有时候看见我,走过来想跟我说话,我就扭头跑掉,觉得他是生人。

洛珠的老家在青海,是牧民。有一年他一路磕长头来拉萨朝圣,磕了一年多到了拉萨,朝拜了大昭寺等拉萨的很多圣迹。回去的路上走到大悲寺,皈依了大悲活佛,成了在护法殿里搞卫生、负责供灯、供净水的小沙弥。

解放军来的时候,尊者达赖喇嘛去了印度,大悲活佛也离开寺庙去了印度。那时候洛珠正在闭关*,没能跟随活佛去印度。没过多久,寺庙里来了很多人,他们也是藏人,说这是文化大革命,把镶嵌满宝石的上千年的佛像砸得稀烂;把一尊尊金佛铜佛,里面装藏有古代经卷、历代高僧舍利等各种宝贝也砸得稀烂;把上千卷的经书、无数幅羊皮或丝绸唐卡都烧了,把喇嘛上师斗了打了,最后把寺院也给烧了……所有出家人都给赶出寺院,必须还俗,不许再当喇嘛,所有人都不许信佛拜佛了。洛珠从寺院出来后,也无心回青海老家了,路途太远而且到处都很乱,不想走了,就在大悲寺下面的村子里待了下来。

那时有很多像洛珠这样被赶出寺庙的出家人,很受人欢迎。因为他们单身,老家不在当地,无牵无挂是很好的劳力,又做过喇嘛,有学问,那时尽管不许人信佛了,可人们心底对三宝之一的僧人还是尊敬的,女子们都愿意找这样的男子。姐妹多的人家,几个姐妹就都选同一个男子。以前藏人兄弟共同娶一个妻子,或姐妹共有一个丈夫,都是很自然的事。大家一起干活,共同养育孩子,共同侍奉老人,共用家里的器具,过节时一个大家庭也很热闹。我妈妈跟她姐姐都喜欢洛珠,可是汉人来后就不许这样了,政府派人跟他们说只许一个丈夫一个老婆,明令他们分家。这样他们只好分家,我爸洛珠跟我妈的姐姐一块儿成了家,住到二村去了。

逢年过节我们村的人要跳锅庄*,唱酒歌,舅舅和妈妈都爱唱,一边喝酒一边唱,大家平日放牛羊时也喜欢唱歌,歌词曲调都是即兴编的,歌声在山坡上飘。我从小就喜欢唱歌和跳舞,很高兴。六一儿童节我还被老师选上唱了民歌,跳了锅庄。学校上音乐课的时候,老师教我们唱才旦卓玛的歌“北京的金山上”、“翻身农奴把歌唱”什么的,让我觉得毛主席很好。我们还学了一支汉歌“学习雷锋好榜样”,我们都唱成了“学习雷锋好朋友”,里面汉语的意思没搞懂,老师解释说雷锋经常帮助别人,心肠很好,是个善良人……

那会儿有人说庄园主坏,以前我们农民辛辛苦苦种了青稞,都得交给庄园主。起先我不太相信,觉得我没亲眼看见,后来上学,学校当官的这么告诉我们,老师也这么讲,我就信了。我想,我们辛辛苦苦种的青稞,凭什么都交给你呀?

我们村也有一个庄园主,个子很高,白头发长胡子,人们说以前他是我们这个地方最大的庄园主。他住在一幢大堡里,里头有五十多间屋子。解放后很多别人就住进了那个大房子,只剩了一间给他和他老婆、还有他最小的儿子。以前斗没斗过他我不知道,我见过一次。有一天,我们乡里和村里的干部过来了,给他戴上一顶纸帽子,胸前挂了纸牌子,把他打扮得怪里怪气,然后开会,大家打他骂他。我原本想“你做了不好的事,别人打你可能是该的吧”,觉得好像也很恨他似的。可是看到他最小的儿子,年龄跟我一样大,站在他爸爸旁边哭,我心就难受起来……后来我跟那个小儿子成了好朋友,我俩喜欢去村口的水塘边玩,用沙子砌院子跟房子,找一些小石头代表羊和牦牛,推着大一点的石头当开车。有大人责怪我不该跟他玩,他也问我:别人都不跟我玩,你为什么愿意理我啊?我说我也不知道,就觉得你可怜。

那次斗争会一年多以后吧,庄园主和他老婆都死了,他的小儿子也离开我们村,不知道去哪儿了……

村里有人死后,都送去天葬台喂鹰,一直都是这样,文化大革命里也是这样。很多村没有天葬师,可是我们村有一个,他以前也是大悲寺的喇嘛,懂得天葬的所有仪轨,因此周围所有村子里,若有人家死了人,都请他去,包尸、背尸、切尸都是他。那会儿喇嘛都还俗了、也不许念经了,死者亲人就托咐他好好切,喂鹰的时候还是念念经超度超度吧。死者亲人在远处,见他简单地做过这些仪轨,就比较安心了。

我年纪小,听说村里死了人很害怕,晚上睡不着,心想改天我死了怎么办呐?我问过外婆,外婆说你不要做坏事,常常念六字真言,虽说现在不许念,你还是要悄悄念,念了就有很好的来生。死了把身体喂鹰,也是做好事,喂鹰的先生还会帮你念经,让神鸟带你去很好的地方,就是极乐世界。我虽说仍然害怕,但感觉好多了。我还想了:很好的地方在哪里啊?长大以后我要去看看。

我家有一匹白马,我最爱它。它很高,跑得很快。我喜欢踩着家门前的大石头爬上它,骑着它去河边喝水,带它吃草,跟它说话,我们玩得很高兴。后来它病了,痛得在地上滚来滚去,我就在旁边一边念六字真言一边哭,白马也哭,眼泪像外婆的佛珠一样,我给它擦眼泪。几天后它死了,舅舅用牦牛把它托到山后没有人的地方,说山上有狼和野狗,天黑后会去吃它,那是白马的功德,但愿它来生不再是马。舅舅说村口以前那个玛尼堆*,现在还有人偷偷放石头,你也悄悄去放一个,心里想着给白马念玛尼,别哭了哦……



有段时间不知为何,西藏话题好像比较频繁。


一天小学老师也带我们参观了解放农奴展览。参观完后老师交待几句,解散学生各自回家。我们几个同学结伴而行,嘴里人皮鼓、人头碗、人油灯地叽叽喳喳了一路。我觉得这次参观展览让我们格外来劲,比别的忆苦思甜教育刺激多了,可谓激动童心,小小灵魂五味杂陈:

我们夸张地瞪大眼睛、尖着嗓门儿说着“人皮、人油、哇太坏了、太吓人了”这些字眼,带着一种咀嚼玩味的感觉,就像现在我们看恐怖片所体验的自虐式快感,我们的话题和想象力都朝着人皮鼓、人头碗这些事展开,而对皮鞭、脚镣手铐、刀枪这些东西兴味索然,也对解放军的战斗故事无甚兴趣……

也许通称“匪”字的缘故,在我的联想中,被展览称为“叛匪”的西藏抵抗者的形象,与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那些面目猥琐丑陋,邪恶而且无能的土匪形象联系起来了,我想象的“叛匪们”都跟智取威虎山里的匪一个鬼相;我想象中的叛乱总头目达赖,不单跟土匪头子座山雕类似,而且因这个“赖”字,与“癞痢头”、“无赖”、“癞皮狗”有了关系……

我们觉得,西藏那个地方的坏人比我们这里的坏人更坏、更残忍、更可怕:我们这儿的黄世仁、南霸天、刘文彩最多是爱用皮鞭打人,不给长工吃饭,即使打死人也是用枪打死的,座山雕模样看起来凶狠阴险,但不晓得他坏在哪儿,只因英雄杨子荣和解放军要消灭他,所以他肯定是坏人;而那个同样青面獠牙的土匪头子达赖,他跟他那些土匪们可是用人头碗吃饭、用人油灯照明、用人皮蒙鼓面敲着玩的令人惊悚的恶魔……

我们虽小,然而生命的本能使我们充分理解逃出生天的庆幸,和救命之恩的重大,因此我们觉得那些头发蓬乱、身裹脏污皮袍、弓着腰、手捧哈达的奴隶,对解放者的感恩之情是理所当然的……同时,不知不觉中,我们理所当然地,不会把他们的救星和解放者联想成汉族之外的别人……


我们那儿叫光明路,是川医教工宿舍区,左邻右舍多是医学院老师,也有附属医院的医生。吃晚饭时大家喜欢端碗坐在院中,侃些“一双绣花鞋”之类的演义。一天傍晚东拉西扯中,话题不知怎么侃到了“藏蛮子”,我跟邻居小孩们散在四周,一边玩一边挂只耳朵听。

有人说听说某个地方,一个藏人和一个汉人打架,藏人把那汉人杀死了,因为国家有民族政策,优待少数民族,结果这藏人就没给枪毙;另一个人又说,某单位招待所住了一个藏人,上食堂买饭从来不排队,大摇大摆直插队列最前面,没有人敢指责,都瞪着他腰间挂的那把藏刀,怕他恼了捅人;我颇喜欢的邻居韦阿姨,靠在一把竹椅上,也说她的同事亲眼所见,在公共汽车上,一个摸包的小偷摸到一个藏人,被藏人察觉了,只见藏人拽着小偷,问他用哪只手偷的,然后从腰间拔出藏刀,在小偷那手腕上划了一圈,刀尖一挑,手筋就断了,小偷的手立马成了缩起来的鸡爪样,派出所来人把小偷带走了,但没把那藏人怎么样。“这下那爪子再没法偷东西了”、“小巫见大巫”、“恶人有恶人收拾……”韦阿姨的这个段子让大家比较爽,主要是时日艰辛,小偷又猖獗,被小偷摸了包,钱和粮票没了,就是开不了锅的灾;话里也有点儿只有藏蛮子才干得出这么狠的意思。

众人还七嘴八舌补充了“巡回医疗队的人回来说,藏人不讲卫生,吃生肉、喝生血、身体里的寄生虫多、乱搞男女关系,性病多”等医学内行信息。大家也啧啧感叹民族政策如何优待少数民族,有汉人不能享有的诸种待遇,汉人若跟少数民族发生冲突,肯定是汉人吃亏,因为民族政策的关系,就算汉人有理,少数民族也不会受到多大惩罚;在民族地区工作的汉人干部,说话行事都得比这里更加当心,在这里不算个事的,在民族地区就可能惹祸,被解官降职发配了等等……虽然大家没敢明说,但听起来这民族政策完全不公平,党对这些少数民族太偏袒骄纵,管教也不够狠。

大家也尽力理解了国家的苦衷。有说少数民族都有点儿野、落后、不开化、也不听话,小器过敏动辄闹事,政府不好管理;有说藏蛮子是最野的,也最爱闹事的;有说少数民族还很狡猾,利用民族政策故意找茬,因为国家为了安抚他们会给更多支援优待,如此形成了恶性循环;有说这个民族政策,还是体现了政府的智慧和仁政,一来为了感化少数民族,二来汉人站绝大多数,应该大度些……


“藏蛮子”,小孩子们都知道“藏蛮子从不洗澡,一身臊臭”、“藏蛮子惹不得,身上都带了藏刀,一惹到就杀人,捅死了人不偿命!”我私底下问过我妈是不是真的?我妈首先说“藏蛮子”这种称呼是侮辱和歧视,不能这么说;然后她解释道,主要是藏族地区封闭落后,就在解放前,他们还有砍手抽筋、挖眼睛、剥人皮这些酷刑呢,所以解放后有很多从旧社会留下来的恶习,要慢慢感化和教育他们。政府制定了民族政策,我们要理解和支持,不能随便乱说,你爸爸在这件事情上就吃过苦头。


我妈给我讲的往事是这样的:搞“串连”的时候,你爸他们系上的有些学生,准备到甘孜、阿坝藏区去串连,学生们都很兴奋,那些女生把去藏区串连,当成革命浪漫主义的事情。你爸爸之前搞巡回医疗和研究,去过甘孜阿坝,比较了解他们的风俗习惯。藏族人的思想确实比较落后,普遍乱搞男女关系。我们国家一夫多妻是解放前的、封建落后的事情,性病也是解放前的事情,解放后就绝迹了,但是那些藏族人还有很多一夫多妻、一妻多夫的现象,乱搞男女关系,性病很多,啥子是性病?这个……这个…….你现在还小,长大以后就懂了……你爸出于好心,告诫那些女生,不要太革命浪漫主义,在藏区串连的时候要当心,不要单独外出东跑西逛,藏族人有调戏女人的风俗,谨防被抢去遭到强奸。系上有两个人想整你爸,故意挑动群众斗群众,把你爸的话给民院的藏族学生讲了。尽管你爸是出于对学生的关心,尽管他说的实事求是,但还是有两百来个藏族学生,跑来川医闹事,说你爸破坏民族政策,破坏民族团结,要把他揪出来。那些年批斗打死了很多人,你爸要是被揪出来了,也很可能被打死。那个传话的人可能怕出人命,又跑来通知你爸躲起来,你爸跑到亲戚家躲了一个多月,你那会儿才几个月大……

我妈讲的这事对我刺激比较大。想到我爸差点被那些红了眼的藏人拳打脚踹而死,那些从剥皮抽筋的、人头碗人油灯的奴隶社会过来的人,那些落后还要护短的蛮横的人……那个时候,不要说西藏,即使四川的甘孜、阿坝藏族自治州,离成都好像也有万水千山之隔。除了展览上的照片、小人书和电影里那些感恩不尽的翻身农奴,我还没见过一个藏人,但我已经开始反感和畏惧藏人了。


我想:幸好他们没能收养那个叫扎西的藏人小孩,不然指不定他会成个什么古怪的人,我肯定也会跟着被大家瞧不起的。


尼玛也念村小三、四年级了。


“我从小就特别喜欢汉人。那时难得有人来村里放露天电影,几次放的电影都一样,但看电影是稀奇的事,我们还是很兴奋。从电影里我看见了很多汉人,他们全是好人。电影说旧西藏有奴隶主,是很坏的人,我就很恨奴隶主;后面演到解放军来西藏的时候,我就开心起来,解放军打败了那些坏人,还帮农民干活,我们种的青稞都是自己的了,我想解放军都是好人啊!电影里新旧社会的对比,让我觉得现在比过去好,都是汉人解放军带给我们的,他们让我们过上了好日子,我也有感激的心情。

除了电影上的汉人,我还认识几个汉人,我觉得他们也是好人。我们家乡靠近青藏公路,附近建了一座大水泥厂,汉人开大卡车来回拉水泥。对小孩子来说看见汉人很新鲜,我也喜欢他们开的大卡车。他们给我们这些小孩饼干、糖,也开车带我们去玩,我们以前没吃过糖,也没坐过车,所以我们很开心。

我们在河边放牛的时候,也碰见汉人提着水桶来河边钓鱼。我们是不吃鱼的,但我早就听说汉人吃鱼。我们这些小孩们围着看他们钓鱼。那些鱼很大,好像都特别笨,容易被穿住,汉人一拉,就看见鱼嘴挂着钩,鱼在使劲跳,很痛的样子,我的嘴好像也痛起来。我们村逢年过节杀羊、杀牦牛,我也不敢看,觉得很痛。我们不想他们杀那些鱼,就趁汉人没注意,把水桶踢翻,让鱼跌回水里,我们赶紧撒腿跑了,听见汉人在后头大骂。下次再见面也没事了,看他们钓鱼的时候,他们就瞪着我们说一通话,汉话听不懂,应该就是不许再捣乱的意思吧。我很喜欢他们。

我没有看过解放农奴展览,农村可能没有这种展览,也从来没听大人说过剥皮、人油这些事情。肯定没人愿意说这种话吧,因为事实不是那样的。我这年龄的小孩虽然不懂寺庙被砸以前的事情,可老一辈人都知道,连我的两个姐姐都知道,像我爸爸这样还俗的人也很多,他们不会相信的。

我最想去的地方当然是拉萨!从小就听家人说拉萨,拉萨有布达拉,以前是尊者达赖喇嘛住的地方,里面有很多宝贝,尊者达赖喇嘛去印度了,他是我们神圣的佛,我们称他嘉瓦仁布切。还有很多大喇嘛,比如大悲活佛这样的也去印度了。他们说你要是乖,我们就带你去拉萨,看布达拉。我没问过为什么尊者达赖喇嘛不在布达拉,大人们可能觉得我不会懂,也没讲为什么他去了印度。可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我从没听任何人说他不好。我们小学课本上也画有布达拉,邻居有小孩去过拉萨,回来主要讲拉萨有卖糖跟冰棍的铺子。我非常非常想去拉萨。

有几天,乡里村里,人人都在身上戴了白花。小孩跟大人一块儿,走了很远到一片草坝子上开会。我们全家,外婆、舅舅、妈妈、姐姐和我,也在胸口上别了一朵白纸花去了。人群前头摆了一个笑眯眯的汉人老头的像,大家都在朝着他哭,叫他毛主席,说毛主席圆寂了。原来他就是毛主席呀,我看见大人都在哭,也就跟着哭,心想外婆、妈妈都哭了,毛主席是不是我家亲戚呀?”



医学院解剖楼弥散着这种味,这是死亡的味道,也是防腐的、科学的味道。那天,我家屋里也弥漫着这股刺鼻的福尔马林怪味。那是因为我父亲刚出差回来,他所搜集的植物标本都用福尔马林浸着。这回他还带回了三条蛇,也浸在福尔马林中。他在阿坝的某座山上,一块大石头下面,发现了绞成一堆的冬眠的它们,当即决定收为标本。于是,他从工作箱里拿出注射器,抽了一大管福尔马林,拎起冬眠中动弹不灵的蛇,直接把防腐液注入它们腹中,装进了也灌有福尔马林的塑料标本袋。

昏黄的灯光中,我躺在小床上,听他跟我母亲闲扯着这几条蛇的死亡。那会儿大多人家只有一间屋,我们一家三口仍然同居一室。他提到藏族向导扎平,说小伙子两三周来一直陪着他和助手小王,带路扛包人很不错,就是有点小气。

“我们回来的前一天,在招待所收拾器材和标本,扎平也来帮忙收拾,提出‘你们要走了,我们一起吃个饭。我让老婆煮点肉,备点酒。’我们答应了。谁知忙到很晚还没收拾完,我跟扎平说:实在没时间了,你的盛情我们心领了,饭就不去吃了吧。他一句话没说,跟我们一一握了握手就回去了。我想糟了,这下得罪了。晚上收完东西已经快十二点了,我跟小王说还是去扎平家吃饭吧,小王说这么晚了合适么?我说合适,他肯定会很高兴。果然,去到他家,全家都睡了。我们喊门叫醒他,说我们是来吃饭的。他高兴得把老婆娃娃全叫起来,让娃娃一一喊了叔叔问了好,再撵回屋子接着睡,老婆留下烧火热肉,他陪我们吃喝。老婆端上来的手抓肉,就只在白水里煮过,也没什么佐料,气味大得很。小王担心肉不新鲜,怕吃了拉肚子,我说:吃,拉肚子也得吃,不然又要呕气!”

我妈是我爸忠实的崇拜者,听了这个龙门阵,对我爸的应对处事好像颇为佩服。我的小脑瓜所能理解的,是我爸这回把民族政策搞懂了,若藏人请你吃饭你一定得去,半夜都行,肉是臭的也得吃,这样就能把藏人哄高兴。

我妈又问起:“听说藏族人死了不是埋,也不是烧,而是扔到野外喂老鹰,是不是啊?”我爸说他在山上采标本时,躲在远处窥见过,藏人忌讳多,不许外人看。他看见的是,那些藏人先把死者手脚砍断,然后扔下悬崖喂老鹰。我妈说好可怕啊,太野蛮了;我在小床上也骇得头皮发麻。我爸说那些地方,树木都长不了,啷个烧嘛?我妈说那就埋呗,我爸说也还跟他们原先信喇嘛教有关,认为喂了鹰,鹰飞得高,就把灵魂带到天堂了。我妈就感叹道:唉,封建迷信,原始的陋习。


毛主席死了。我一方面有点儿惊讶,毛主席也会死?一方面遗憾得很,觉得可惜他活着的时候没见过;我还很担心国家变色,我们要回到旧社会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我与邻居小朋友一道去上学,袖管上笼着黑纱,胸口别着白花,手里还捧了一篮子白花,那是老师布置的作业,在家折白纸花,然后带到班里扎花圈。去学校路上,两旁都贴着白色的、黄色的大字报,写满了歌颂和追悼;上方横拉着一条接一条大标语“巨星陨落,举国同悲”、“永垂不朽”什么的,装饰着黑绸飘带跟巨大的白纸花……那个藏族小男孩又从他们住的房子里头串出来,拦在路上,笑嘻嘻地等着我们。

他是我见到的第一个藏人,近距离,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他们住在光明路食堂隔壁的一间偏房里,房子外墙上也被糊满了歌颂和悼念标语,白白黄黄一片。人们甚至不能确定他属藏还是汉?他母亲是从甘孜来川医的进修医生,齐耳短发,戴黑框眼镜,穿得跟我们一样,跟人打招呼说的是汉话;小男孩穿着新崭崭的汉族娃娃穿的童装,胖乎乎圆滚滚,肤色黝黑,脸包上有两团红扑扑的“高原红”;是那位照顾他的老妇,她穿着藏装,腰上系着横条错落的围裙“邦典”,灰白的头发与几缕彩绳绞成辫子盘在头顶,让人们猜测小男孩的爸爸是藏人?亦或那位进修医生母亲也是?我们这些小孩不那么啰嗦,直接把他看成了小“藏蛮子”。这个小“藏蛮子”有时会串到我们上学的必经之路上,朝我们嗷嗷欢叫……

我们这帮小孩是金辉、小青、我和李艳。那时我已经听过大人议论李艳妈妈上吊的事,据说她妈妈上吊的第二天,上面就来通知说给她摘帽子了。为此我扼腕叹息了很久,以为领导要是早来一天,李艳的妈妈就不用上吊了。

猛然看见那个藏族小孩,我们像前几次一样,惊喳喳地尖叫起来,跺脚嘘他像嘘一条拦路的狗。这是我们上学路上的一道惊险的关隘。碰不见他我们觉得少了点刺激,碰见他我们又紧张,脸色刷白拼命绕过他的追逐。在我们眼中,他不是一个小孩,而是一个神出鬼没的小“藏蛮子”,一种异类的小崽,目前尚未构成真正的威胁,但长大后就会像“莽子”一样危险。

小青和李燕已经灵巧地绕过他,跑到远一点的地方了;我因为捧着一篮子给毛主席的白纸花,跑了两个S行竟被他揪住了衣襟,其实仅仅揪住那么一瞬,但不知怎的我觉得那像一只张着长指甲的狼爪,我歇斯底里地将花篮朝他扔了过去。花篮在他头顶上颠了一下,与白纸花一堆扑簇簇滚落下地,负责断后的金辉冲将上来,一边吼叫一边朝他挥拳,做了个要揍的姿势,小男孩咯咯咯的笑声停在了他惊愕的小脸上。

小男孩的奶奶或外婆走了过来,她布满青筋的双手在邦典上擦了擦,嘴里咿咿唔唔对他说着什么,怜惜地抱起他,转身穿过密密叠叠的挽联条幅、和随风飘舞的黑绸白花,朝他们被糊满了歌颂、赞美和哀悼的小屋走去。


尼玛说:“小学快毕业前,有一天我妈终于带我去了一趟拉萨。我二姐在拉萨念农牧中专,妈妈带我去看她,给她捎些糌粑、奶渣什么的。我们天没亮就起床,那时没有去拉萨的公共汽车,整个西藏车都很少。我们是走路去的,走了好几个钟头。姐姐学校的老师是汉人,他人也很好,来姐姐宿舍陪我们说话。他说我姐姐成绩好,让我妈妈放心,她是个好学生,以后有前途。我很为姐姐高兴,心想姐姐以后可以做国家干部了,生活不用愁了。

然后妈妈带我去了大昭寺,好些殿堂不许进,我们在外面拜了拜,绕着八廓转一转。那时有不少人也在外头拜,也转一转八廓。妈妈嘴里一直轻轻念着玛尼,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有了念玛尼的习惯。我们又去了布达拉红山下,绕着布达拉转了转,一边转一边念玛尼。布达拉是那么美丽,她的洁白似蓝天下熠熠闪光的白螺,她的绛红若云彩中熠熠闪光的红宝石。我心里想:我来到了布达拉,可是尊者达赖喇嘛为何没在这儿等我们呢?他是我们神圣的佛,为什么去了印度,不跟我们在一起呢?尊者达赖喇嘛还会回布达拉来吗?”


(未完待续)

11 条评论:

  1. 在西藏问题上,1951年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关于和平解放西藏办法的协议(即著名的十七条协议)就体现过内部民族自决的原则。这个协议确立了中国在西藏的主权,如规定中国负责西藏的外交和国防;另一方面,也给予西藏高度的自治,除了承诺不改变达赖喇嘛和班禅喇嘛固有地位及职权等,还承诺不改变西藏的现行政治制度。当时西藏的现行政治制度是政教合一制,完全不同于中国其它地区的所谓新民主主义制度,所谓的不改变西藏现行的政治制度即意味着一国两制。该协议第十一条还规定,“有关西藏的各项改革事宜,中央不加强迫。西藏地方政府应自动进行改革,人民提出改革要求时,得采取与西藏领导人员协商的方法解决之”。也就是说,西藏人民连同西藏领导人有权选择其政治制度,是否“改革”应由他们来决定。因此,如果仍坚持十七条协议的精神,那么藏人可以决定采行什么样的制度。1959年后,西藏的一国两制实际上变成了一国一制,西藏的自治基本上名存实亡。1992年初,台湾清华大学校长沈君山曾向江泽民提出过一个“外行的看法”,即“西藏倒是应该行一国两制”;江泽民回答说,“说法是对的,不过现在路已经走过来,不能再回过头来在西藏搞一国两制了 ”。[1]

    既然江泽民承认"西藏应该行一国两制"这种说法是对的,但他认为"现在路已经走过来,不能再回过头来在西藏搞一国两制 了".这是什么意思呢?既然走了几十年的反资本主义、反资本家的路,都可以再回过头来搞资本主义、还让资本家入党、很多共产党自己就带头成了资本家,为什 么西藏就不能再搞一国两制了呢?很简单,因为共产党已经在西藏建立起一党专制,如果让藏人自治,共产党对西藏的一党专制就保不住了。这才是中共拒绝达赖喇 嘛关于西藏实行真正自治的最根本的原因。

    中共担心的是,如果藏人可以赢得真正的自治,如果中共一党专制可以从西藏退位,那为什么其他少数民族不可以真正自治、为 什么广大汉人不可以真正民主,为什么中共一党专制不可以从其他少数民族地区、从广大汉人地区退位呢?这再次证明西藏问题的关键是自治,中共拒绝西藏自治的 原因是它拒绝放弃它的一党专制。


    [1]见《九十年代》,1996年8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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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文革这个中共制造的烂疮,烂在人的记忆里,也不能拿出来公开说。中共政府怕什么呢?就是怕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文革是怎么回事,就有了觉悟:这根本上是专制制度下才会造成的疯狂,不仅仅是官方版本里说的个人崇拜,不是靠中共党内路线纠正就能避免得了的。。

    这种制度根本无法保障汉人藏人以及其他在中国生活的少数民族的基本人权:人身安全,财产安全,言论自由,宗教自由。这是不争的事实,当然,有人见此帖可能又要跳出来为中共的恶行辩护。我真的怀疑,这些在这里为中共叫嚣的人是不是共党官员或家属,那些所谓的在中国有很大既得利益,并有足够权势和关系可以盘踞于法律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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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如果下辈子还能得一个人身
    我愿自己是个藏人 最好还是男生 童少出家 听闻正法

    唯色拉 一直觉得自己和藏地因缘甚深
    小时候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 皈依 既是格鲁教派
    后来才慢慢有所了解佛法
    去了藏地朝圣 甚至去到Dharamsala 见到了尊者

    前几天 请一位阿客到家里应供
    将那边带回尊者加持的念珠供养
    阿客热泪盈眶 我也哭了
    到那一刻 我才明白了 尊者之于藏地之意义
    想到之前自己也曾请花供养 就让我用您的诗句发愿
    在路上/我热泪盈眶/怀抱人世间从不生长的花朵/赶在凋零之前/只为献给一个绛红色的老人/一缕微笑/将生生世世系得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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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也许唯色不爱听,有些藏族同胞的确有些礼貌问题,
    我们学校,有藏族同学打饭从来不排队。
    大家都不说什么,但看在眼里,总会不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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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如果你们不发动叛乱,谁关心藏人是搞什么制度。中国在乎的是领土完整,不是藏人的人权。现在把你们管这么紧,怪谁呀?谁叫你们藏人的祖先没能耐独立,历史曾经给过藏人机会的。现在闹独立,还有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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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这篇文章说的是事实。汉人对藏人的印象并不好,但都会埋在心理,不会流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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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汉人的心理结构还是农民的思维,听到有人谋夺他的土地(西藏在心理上已经是汉人的地盘了),就暴跳如雷。谈人权,好像没有主权那么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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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失去了土地的农民当然会将自己的不满发泄在其他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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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西藏会有自由的,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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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我是一名汉人。这篇文章晒出了汉人的无知与傲慢,自己生活在中世纪,活得荒唐可悲,然而欺负起别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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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我也是一名汉人.我很同情西藏人.这个民族的确是英雄. 江泽民出卖祖国的土地.我们敢说吗? 可悲......可悲......可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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